卓敏看見她最為寶貝的小兒子沾了滿身的尿臊味尖叫著跑出來,簡直要丟盡她所有的臉麵的時候,那鐵青難堪的臉色,李大舅果斷點了個讚。


    操辦這場宴會的是楊老的大媳婦方慧琴,這女人八麵玲瓏,最是個懂得看人眼色、顧全大局的周全人,見人如此,她是眉也不皺,依舊笑意盈目,眨眨眼,故作不知地打趣道,“喲,怎麽這麽不小心,這孩子也真是,”她隨手搖搖,身邊立馬湊上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輕聲笑道,“快,讓人帶這孩子去客房清洗清洗,順便換身衣服……”


    這女人到此時還是老神在在地,吩咐完這些,又漫不經心地叮囑,“以後讓手底下那些人多注意點,來者是客,怎麽著也不能在那醃臢地方受了怠慢,今天這種事沒有第二次。”


    然後她又朝眾人笑笑,“來來來,今天是我家老爺子難得高興的日子,今日是我的不妥當,可別因為這麽點小事兒鬧得不愉快,大家吃好喝好玩的盡興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虛的原因,方慧琴話音剛落,卓敏就敏銳察覺到這女人有意無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一思及她話裏的意思,心中頓時怒火中燒,卻又實在無計可施。


    卓敏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不起楊家的,若選在這種時候發難,就是沈庭雍再如何寵愛自己,恐怕也會因其利害關係選擇袖手旁觀,在這點上她是再了解沈庭雍不過的了。


    自知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卓敏哪怕是咬碎了後槽牙,麵上還是勉強笑著附和,視線觸及始終表情淡淡的李彤,心裏簡直打翻了五味壇,酸甜苦辣鹹樣樣俱全。


    有時候她真是恨啊。


    李博陽擦幹淨手上的水漬,捧著一杯果汁喝得還挺開心,他並不太關注卓敏那邊的動靜,但是眼前沈老爺子那幾不可察的一皺眉卻是讓他心頭跟著一跳,情緒愈發的平靜了下來。


    男孩默默垂下眼瞼不去看兩位老人審視的目光,他不喜歡他們這樣直接不加掩飾的打量,刺得他心口發疼,覺得整顆心都架在火上燒了起來,炙烤得他難受極了。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如此敏感、直接。就拿這些日子來說,李博陽可以感受到沈老爺子對他的重視,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輕易奪取了卓敏這幾年來時不時就要創造機會讓兩個孩子去見見這個放到如今來說隻能算是一個孤寡老人的情分,哪怕老爺子看不上那兩個孩子,心裏總還是禁不住這種天倫之樂的誘惑。


    李博陽也想不透沈老爺子這一皺眉是對自己的不滿多些,還是為那小孩的愚蠢更著急,亦或是為自己此種作為而不高興?但這又如何,他和那孩子總歸是不一樣的,李博陽從沒奢望過沈家那些人會對他有幾分好?他擁有的已經足夠多,人得知足。


    李博陽母子的平淡姿態,讓兩個老人略略收斂了此時的眼神,兩個不同的人不同的思想由此會衍生出什麽樣的思緒,這就不是人為能控製的了。


    至少在沈老爺子心有不忍,對李博陽產生幾分不滿的時候,楊老爺子卻是拐了個彎,腦袋思路又給繞了迴來,他對卓敏那兩母子實在是看不上眼,打從李博陽出現的第一眼,他這心呀,就已經開始偏移了,但又因為時間不長,看人看事兒還算是公正明白的。


    一直侯在旁邊不發一言,靜察細微的李彤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笑了笑,她對沈家其實真不抱什麽大希望,不過是為了李博陽才不得不勉力拚上那麽一把,但她腦子總還算清醒,沒腦袋昏聵的以為花那些不必要的精力去討老爺子喜歡,李博陽就能順順利利的登上那個位子。


    有時候,你也得承認,實力勝於一切語言。隻要沈家還沒昏庸到那等程度,無論是沈老爺子還是沈庭雍,相信他們都沒有棄李博陽不用的道理,整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隻會讓人看低自己罷了。


    李彤的驕傲讓她不屑於討好沈家的人,但李博陽對此卻並不多在意,權宜之策誰不會,不過是麵子功夫,真心與假意各自心知肚明,隻要找好自己的位置,任你狂風大浪撲麵,雷電交加劈打,他仍屹然不動。


    這場宴會結束,李大舅提出要接李博陽去李家多住幾天,畢竟多年未見,需要多些時間去相處和聯係下感情。


    沈老爺子不可置否地客套兩句,並沒多加阻攔,不過在看向李博陽的時候,眼神有些冷淡。


    李博陽直目看他,對於這個老人他從不敢絲毫懈怠,抿著嘴說話的時候就顯得格外認真,“爺爺,我過幾天就迴來看你,你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他歪了歪頭,覺得北北平時最讓他暖心的這幾句話放到這裏來說似乎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眨眨眼,他又慢吞吞地補上了句,“……爺爺的新媳婦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爺爺你去看看她,下次讓她小孩別再跟我鬧了,這樣不好,我跟他又不熟。”


    說著,他還彎著唇小小的笑了下,那小模樣要多靦腆有多靦腆,看起來乖巧極了。


    這眼藥上得不動聲色又光明正大,李大舅簡直是在心裏狂點讚啊,拉過李博陽的手笑眯眯地合不攏嘴,“就是,就是,我們家博陽有些認生,不是一個境界的人還真相處不來,老爺子你多擔待著點,讓博陽到我們家玩幾天,迴來就讓這小子到您麵前盡盡孝道,小孩還小,作為長輩您就多教教,啊。”


    這臭不要臉的,多教教?教誰啊?是卓敏家那小混蛋,還是眼前這規規矩矩,一點錯處都不讓你捉到的狡猾蛋?沈老爺子忽然覺得空氣有些窒悶,唿吸都有些不夠用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滑不溜手的家夥,難怪都姓李。


    但是不得不說,李博陽那一番話還是起到些作用,至少沈老爺子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這小子是借剛才的事兒敲打自己,順便表達自己的不滿,讓自己眼睛放亮些,免得傷感情呢。有些話兒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心裏才能沒芥蒂,才能放下眼前這個心結,尤其是沈老爺子這種一點蛛絲馬跡就能繞上十八圈的人精,單刀直入才是最好的辦法,何況不滿也能積少成多,很多人止步成功則往往是失敗於細節的處理。


    沈庭雍還站在一邊沒走,他看看李彤又看看李博陽,眼裏難得帶著點驚喜又溫和的笑意。


    李彤能教出這樣一個好苗子,實在是在沈庭雍的意料之外,尤其這孩子這樣的合他心意,合他心性,簡直如為他量身訂製的繼承人。


    他的考慮不會比沈老爺子少,隻是在擇取條件上顯得更加純粹和自私罷了。在他心裏,李博陽的存在和逗弄寵物一樣寵愛他的一雙小兒女是毫不相悖的,兩邊位置不同,完全沒有可比性,這與沈老爺子不合時宜的慈愛之心是完全迥異的考量。


    沈庭雍伸手摸摸李博陽的腦袋,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塞給他一個自己的私人電話,笑眯眯地極溫和,“若有事兒可打來給我。”


    眾人眼神莫名,神情淡淡,倒沒多想什麽。


    要是張小北此時此刻也在現場,肯定要瞪大眼好好驚訝一番,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碰上沈庭雍這樣的老妖怪,上輩子的他就隻能被揮成渣渣,這丫就能輕而易舉得到沈庭雍的青睞,要知道沈庭雍這樣七百二十度全身都是心眼的人,能得他一個私人電話極為不易。


    何況沈家本也不是太幹淨的家族,手底下怎麽也有幾樣不能見光的產業,所以在他忙的時候,就是卓敏有事兒找他,也隻能通過副手聯係到他。


    但此時的李博陽是真的淡定,他隻是捏緊了手裏的手機,抬頭看了看這個從不正眼看他的男人,抿緊嘴,半晌才哦了一聲。


    盯著手裏這個小巧的手機,眼前這個一臉認真點頭的男孩,腦袋有些不受控製地放空、發散……若是再買隻手機給北北,那他就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能和北北說話了對不對?


    想了想,李博陽又恭恭敬敬地對沈庭雍道了聲謝謝。


    沈庭雍這才閑庭漫步地和眾人道別,朝門外早就等得焦急的卓敏母子走去。


    這次的宴會終於圓滿落下帷幕,而杏楊鎮那邊卻正上演著一處好戲。


    恐怕就連一向對馬阮阮高看幾分的張靜北都沒想到,這女人會這樣沉不住氣,鄭荀前腳來杏楊鎮張家,她就能領著鄭雲賢緊隨而來,要你說她是光明正大來鬧也就罷,至少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倒是張鴻雁勢必要退上一步,但這丫偏偏是在張鴻雁載著兩個女兒外加一個張小北準備開車去市公園遊玩的時候,馬阮阮飛馬般撲了過來。


    若不是她倒的時機剛剛好,若不是張鴻雁刹車速度也夠快,恐怕這女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下秒,鄭雲賢就從一旁飛奔過來,嚎喪似的撲倒在地,那架勢……不知道的還真當人死絕沒氣了呢。


    張小北摸著下巴直咂嘴,演的真夠賣力的。


    坐副駕駛座的鄭荀是第一個認出來的人,一見鄭雲賢他就立馬著急了起來,推著張鴻雁一臉緊張道,“快去看看,看看那人怎麽樣了?”說著他也下車了去,不去看那馬阮阮,反倒率先拉起鄭雲賢,首先察看其他是否受了傷,直看得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馬阮阮扭曲了臉。


    一鈔意外‘事故阻攔了大家的腳步,前麵張鴻雁一停車,後麵緊跟而來的二姑丈和三姑丈以及張大山也立刻停了車跑過來看,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的人。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個不休,還有路人低低絮絮的八卦聲,再看馬阮阮一副嬌嬌弱弱地被人從地上扶起,再咬唇故作堅強地強調自己沒有事兒,卻是裝出一副隨時暈倒的模樣,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眼看眾人心有不忍,直看得張小北雙眼一眯,這女人倒是好算計。


    爸爸,爸爸,我看不見了,你抱我,快……張小北拉拉張大山的袖子,嘟著唇堅持要躥到他懷裏去,居高臨下看戲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盡管張大山有些不耐煩,嘴裏哼哼兩句也沒拒絕,真怕這小兔崽子一磨起人來,反倒沒完沒了。


    馬阮阮是個最識時機、極會扮弱的女人,見路人越來越多,她心裏就愈發誌得意滿,對著張家人那是柔弱嬌軟易推倒,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卻是對著鄭荀哀哀戚戚地欲掉淚,蒼白著張臉道,“我沒事兒,不過是想帶著孩子見見他分別已久的父親,我們已經好些天沒見了,大過年的,不想孩子傷心難過,想著看上一眼就走,隻是,沒想到……”


    果然,鄭荀心裏一軟,眼裏都帶上幾分愧疚。


    那女人會是如何作態,張小北就是用腳趾頭都嫩想得出來。這鄭荀一心軟,想來馬阮阮那邊肯定會借勢而上,說不得還能借此機會登門入室,頂著受傷者的柔弱表現住進來,不論結果如何,到最後張鴻雁或多或少都得吃點虧,這點是必然。


    一直窩在張大山懷裏的張小北嘴角一掀,眼裏閃過一絲嘲諷,他怎麽可能讓這種女人再一次禍害到張大姑,禍害動張家的每一個人。


    小崽子閉閉眼,抱著張大山脖子的手又緊了緊,半晌才醞釀好情緒般,小小地搖了下張大山的手,湊過去小小聲說,“爸爸,那個小孩我好像見過,我在王老師學琴那會兒還看見大姑丈帶他去求王先生收他做學生呢。”這聲音雖小,但是靠近張大山的張家人卻個個聽得清楚。


    張大山的眼神頓時一凜,連帶著最靠近的張二姑都皺緊了眉頭,眼看場麵氣氛一觸即發,倒是最靠後的張小姑娉娉婷婷地走上前來,柔聲開口,“呀,既然都認識,那正好,這位大姐……”


    “哦,喊您大姐沒關係吧,”張小姑年紀不小,但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最是乖巧可人,她彎著兩眼甜甜地笑,看眼前那女人麵容一抽,便笑得更歡,“大姐剛剛說是來探親的吧?那正好,這杏楊鎮還真沒我們張家不認識的人,你說說是哪個兒,我領著你去就行,你看看你,想搭個便車直接攔一輛就好,這大馬路的撲過來,多危險。”


    她甚至還柔柔撣了撣馬阮阮身上的灰塵,又笑眯眯看著旁邊的鄭雲賢道,“你這孩子,哭得這樣慘,你媽媽暈的早,這沒破皮沒出血的,我們還沒撞上呢,你怎知她就死了呢?大過年的,沒得鬧的這麽晦氣,念你年紀還小,又思嗎,母心切,我就不責怪你了。”


    看著張小姑軟聲軟語一頓‘哄‘,旁人哪有聽不明白的,就是馬阮阮拿著手上的錢都覺得燙手,眾人的目光令她坐如針氈般難受。


    但是就此罷休,她卻又不甘。


    “鄭荀,鄭荀,你別走……”終於,這女人一掐大腿,哀哀戚戚地又哭喊了起來。


    於是,原本走開的路人支著耳朵再度折返,這好戲呐,還得唱上第二場,張小北捂著臉,簡直要被她給蠢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大的雨啊啊啊啊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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