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北原先是打算先給張奶奶打打預防針,畢竟鄭雲賢和他親爹鄭荀的事兒防不勝防,真要謀算起來,吃虧的還是自家大姑,再想想鄭樂和鄭欣兩姐妹,怎麽想怎麽不放心。


    但是,走到半路,他就自個掉頭繞迴去了。


    發愁地抓抓腦袋,張靜北有些鬱悶,他倒是可以去提醒,但是關鍵是他說的誰信呀?


    端看大姑丈鄭荀平日裏那副躬親樸實、待人溫和的好好先生作態,就是外人也都知道他對大姑一向是極好的,往日也沒聽說過和哪個女子走得那般近,形勢所致,張靜北很確信,隻要這邊一露風聲,鄭荀那邊立馬就會被驚起,到時候打草驚蛇便罷,被反咬一口還是輕的。


    以往張靜北在眾位姑丈中最喜歡的就是鄭荀,別看這男人至今還隻是個在教育局混著的小小公務員,但是做事圓滑,口燦蓮花,單就一張嘴就不容人小覷,可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同事間更是左右逢源。


    且這人極擅經營名聲,平日裏丁點小事兒都不願給人抓住把柄,更逞論有外室並私生子的存在,私下十分愛惜羽毛,所以這話兒就是從張靜北嘴裏大咧咧地說出去,別人怕也是不信的。


    張靜北性子毛躁,偶有跳脫,打小對學習也並不多上心,但是一顆腦袋生的不差,哪怕他上輩子那副爛泥模樣,六親無靠,他都有本事將自己給扶上牆,順帶為鄭雲賢的前途鋪路。


    張靜北小大人一樣長長歎口氣兒,哎,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不過,張靜北眯眼笑了笑,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小崽子一掃之前的頹廢,抬著小下巴,雄赳赳、氣昂昂的跑去找張大山去了。


    杏楊鎮靠海,貝類鮮美,魚種極多,靠近臨海地區的海鮮批發市場就發展很不錯,但是畢竟地域局限,這邊的美味海鮮要滿足這邊的需求量顯然綽綽有餘,所以張大山現有名下的那間大型海鮮運作工廠就是專門針對這些用以最大程度的打開這邊的海鮮市場,將外售的海鮮分門別類,並作熟食包裝、海航輸送等各式銷售渠道。


    這次張靜北沒讓李博陽跟著,站在路邊笑眯眯喊了熟識的黃包車李伯,眉眼彎彎地喊他,“伯伯,送我到我爸爸那裏去吧。”


    李伯的兒子正巧是在張大山手底下領錢幹事兒,乍一眼看見小東家,心裏樂嗬的不行,“好咧,伯伯要起步了,坐穩了啊,嘿。”


    傍晚時分,座落在港灣口的張大山的廠子正是忙前忙後,搬卸貨物的時候,工人們大汗淋漓,就連一直在旁邊監管、記數,巡視貨物的張大山都忙地腳不沾地的。


    張靜北付了車錢便站在一邊靜靜地看,其實他也說不出眼前這情景有什麽好看的,明明上輩子和這輩子的小時候看得那樣多,但是至今每看一次,仍覺觸動、感慨。


    張家自張爺爺死後便日漸式微,張大山是老太太的老來子,當年以四十八歲的年紀生下了他,待他長至十歲的時候,張老爺子就溘然長逝,這偌大的家族也便沒了主心骨,分家的分家,原還算豐厚的家財一分再分,如若不是老太太當時手腕了得,氣勢強硬,頂著多方壓力硬是將手裏的那點家財給攥得死緊,想來張大山也就不是今日的張大山了。


    所以,到張靜北懂事起,張家再次繁榮起來還是在張大山的手裏,而現在不過是起步,待張家真正在商界站穩腳還要在幾年後。


    晚霞垂落,隨著嗚嗚地船鳴聲,張大山總算能空下手來抽根煙,滿身的海水鹹腥味,張靜北瞅準機會就哇的一聲撲了上去,“爸爸,爸爸……”


    剛要點燃的煙被順手塞到耳背處,張大山大手一收,那小崽子就嘰裏咕嚕笑鬧著摟住他的爸爸,吱吱地笑個不停,一手攀著他的肩膀,一手扯著他的耳朵,朝他大喊,“爸爸你下班了嗎?咱們迴家吃飯吧。”


    邊上有認識的老工人善意地對這倆父子調笑幾句,隨手在圍腰帕上揩揩髒兮兮油膩膩的手指,蹲在一邊就吧嗒吧嗒抽起了煙。


    張大山身上還算幹淨,但是那股子魚腥味還是濃鬱的很,張靜北打小聞著海的味道長大,對張大山身上這味道並不陌生,現在湊一塊,張大山難得有個笑臉,捏著小孩筆挺的鼻子,問他,怎麽自己一個人過來了?你媽呢?


    看看太陽,他這一時半會兒倒聯想不到張靜北剛才到底幹嘛去了,隻以為才從興趣班迴來,舒展了眉頭,心情正好呢。


    張靜北扭扭小身子,捧著他老頭的大臉猛親一口,也不嫌棄他身上的味,咧著口糯糯的小米牙嘻嘻笑,“爸爸,我今想你了唄!”或有俏皮的眨眨眼,“爸爸你不想我嗎?”他都好幾天沒迴家了。


    好話誰都愛聽,更何況這話兒還是從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嘴裏說出來的,這會兒張大山就是有心想維持自己那張嚴父麵孔,心裏也被笑得軟軟成一灘水,繃著個臉硬是沒忍住,噗哧一笑,彈了下兒子的小鼻頭,笑罵,“臭小子,就會說好聽哄人,嘴巴灌了蜜了?”


    不過,他還是挺了解自己這破孩子的,抖抖眉,睨著眼看他,“不會是你做錯事來找我當幫手的吧?說說……”最後那下是一臉壞笑。


    張靜北默默翻了個白眼,他老子倒是了解他,可惜他倒沒做錯事,找他老子過來當援手卻是真的沒錯。


    不過,此男子翻臉如翻書的本事兒他是見識過不止一次了,摟著他脖子軟軟地繼續說好話,至少目的露出來之前,先得把這迷魂湯給灌到位了。


    晚飯時候,張大山和張靜北是在廠子裏的食堂吃得飯,大白米飯,兩素一葷再加一道湯,夥食算是不錯,再者杏楊鎮臨海,飯桌上的海鮮美味倒是常見。


    張靜北苦著臉瞅了瞅桌子上那幾道菜,不是西蘭花就是胡籮卜,把自己當兔子喂嗎?再看那惟一的葷食,小崽子就更是一臉菜色,螃蟹好吃是好吃,但是外殼厚重他掰不開,牙齒也不夠利,關鍵是這破孩子怕麻煩,覺著吃這個費時費力還沒幾兩肉,一時臉上的神色要多臭有多臭。


    猶猶豫豫,張靜北隻能小心翼翼地瞅了張大山一眼,磨磨蹭蹭地捧著惟一能入口的那碗海帶湯,往裏麵倒米飯,然後拿勺子戳幾下,碾碾,這才皺著眉慢吞吞地、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張大山最煩他這副挑嘴嬌氣的模樣,擰著眉忍了再忍,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嗬斥他,“好好吃飯,你看你現在這樣像什麽樣子,不吃菜能長高嗎?”隨手就夾了幾筷子西蘭花和胡籮卜到他碗裏。


    再看張靜北,那整個臉都扭曲了,戳著勺子,忿忿地嘟嘴,“我不愛吃這個菜啦,爸爸……”


    張大山就不愛慣他這個毛病,也就家裏兩個女人寶貝似的,成日由著這小王八蛋胡來,慣著他寵著他,心裏覺得煩躁,鼻上哼哼就更是不高興,“就是你媽慣的,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就是作的,現在你跟老子吃一張桌,老子吃什麽你就吃什麽,也沒見老子嫌棄過這飯食怎樣?哼!吃!!!”


    北大爺眼淚汪汪的,覺得自己比上輩子還悲慘,好歹自己可從來沒委屈過自己的胃,垂著腦袋可憐巴巴的。


    旁邊相熟的老工人忙笑著和稀泥,“張哥你可別氣,孩子可能就是吃不慣這裏的飯食,你也別惱,迴頭讓廚子再炒個雞蛋什麽的就是了。”


    那人不說還好,張大山與張靜北兩父子是如出一轍的死愛麵子,這時候去勸那不是落井下石嘛!板著個臉,臉色更臭了,“老子還不信治不了他這毛病,”指著那盤青菜又逼著張靜北吃。


    本說形勢比人強,但是小崽子兩輩子都不曾跟他老頭服個軟,這會兒也不覺多大事兒,梗著脖子硬是強嘴,我不我不,我就是不吃。


    怒瞪沒威力,隻好捋起袖子開打,褲子一扒,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陣鬼哭狼嚎。


    “奶奶,救命啊,出人命啦,老頭要打死人啦,嗷嗷……”


    結果隻能是以張靜北被揍腫了屁股,兩眼淚泡兼哭哭唧唧為句號。


    媽的,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小崽子心裏的小人氣得張牙舞爪,隻差衝著他老子吐口水了。


    不過,這罪可不能白受了,他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小崽子轉過頭便腫著兩顆桃子眼跟著張大山進辦公室了,進去也不說話,捧著一杯子水靜靜喝著,時不時打個哭嗝,顫著小肩膀,一聳一聳,暗戳戳地在心裏重重記下一筆帳,當著這麽多人被扒褲子,簡直沒有父子愛,嗚~


    張大山這會兒也有點心軟,見他耷拉著腦袋,臉上蔫蔫地,想了想,才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餅幹讓他吃,剛才這麽一頓鬧騰,這破孩子壓根沒咽下幾口飯。


    張靜北也不推辭,結果就吃,一口餅幹一口水,沒兩下就幹掉半盒子餅幹,挑著眉笑得一臉賤賤地,那得瑟樣,隻差張嘴告訴張大山,心疼了吧,扛不住了吧,心裏明明得啵得啵地念著我好呢,哼哼~賤人就是矯情。


    看得張大山眼角一抽一抽,攥緊十指努力讓自己忍住、忍住,最後實在繃不住,抄起鞋底板就擲了過去,氣得哇哇叫著跳腳,臭小子,老子今天不抽死你老子不姓張……


    小崽子餅幹盒一扔,吐著舌頭扮鬼臉,嘻嘻笑地,那就別姓張了,跟我姓咯,我以後會養你的!


    這貨蹬鼻子上臉慣是熟練,嘴皮子又利害,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兒一蹦一籮筐,張大山是氣得一蹦三尺高,簡直七竅生煙,一時辦公室裏雞飛狗跳,看的外麵聽見動靜的人個個忍俊不禁的搖頭。


    迴家路上,張靜北坐在張大山的單車後座上歡樂地哼著小曲,渾身浸水一樣,頭發濕答答身上也差不多跟張大山一個味了。


    “爸爸,爸爸……”小崽子又不安分了,叫喚起來鬧騰的很。


    張大山脾氣衝,不過他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加之怕迴去讓老婆大人揪著自己一頓臭罵,所以他對小崽子還算遷就著,“幹嘛?有屁快放!”


    最後那句實在是不耐煩且嫌棄至極,不過張靜北也不惱,隻是沉默了下,才慢吞吞開口,“媽媽今天送我去上興趣班了,”他有些猶豫地又停住了嘴。


    想來想去,能幫到大姑的隻有張大山了,張奶奶是個有智慧的,但是女人的想法和立場,以及考慮事情的角度往往與男人不同,她們堅忍且顧家,為了家庭付出了許多許多,就算自己受了委屈,為了孩子繼續忍下去,直到媳婦熬成了婆,似乎都不是一件讓人很詫異的事情。


    張靜北來時便細細考慮過,張大山與大姑的關係最好,他是大姑一手帶大的,感情很深,要說最希望大姑幸福的人肯定是他,男人的角度往往更深遠一些,何況是心有溝壑,暗藏乾坤的男人。


    “我在王老師那裏看見大姑丈了,他身邊還跟著個男孩子,跟樂樂姐一樣的年紀。”


    張大山奇怪地迴過頭,這事兒張媽媽和他之前曾經商量過,會選那裏也不奇怪,隻是自家小崽子這吞吞吐吐地明顯藏事啊,皺了皺眉,他還是沒說什麽,隻是支著耳朵耐心等他下一句話。


    “爸爸,我看見以及聽見,那個男孩子喊大姑丈……爸爸……”張靜北小心翼翼地仰著頭偷眼看他。


    ‘呲------’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張大山抿著嘴迴頭看他。


    小崽子急忙討好地表忠心,揚著手發誓,“真的,我沒騙你的爸爸,我是真的聽見了,大姑丈還為他去跟王老師說好話呢,說是想讓他也進去學書法……”


    張大山眸色一沉,陰著臉不知在想什麽,隻是眨眼再看,他卻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溫和,盯著張靜北,問他,“這事兒你跟誰說過?”


    小崽子慌忙搖頭,這事兒可不是說著玩的,他哪裏敢到處嚷嚷啊。


    “那行,”張大山沉吟半晌,嚴肅道,“這事兒爸爸會處理,你別跟任何說起,就連媽媽和奶奶都不能說,知道嗎?”他知道自家兔崽子雖然鬧人,但是該懂的道理還是懂的。


    張靜北喏喏點頭。


    張大山重新踩著車繼續前行,待到這路又走出好遠,他的那聲呢儂才輕輕幽幽地傳來,“這事兒,沒完……”


    張靜北打了一個激靈兒,摸著自己腫著的屁股,一邊慶幸一邊對自己豎大拇指,北大爺好樣的,身殘誌堅也要為黨和國家……咳,是為親人無私奉獻啥啥啥的,總之----啊呀,北大爺真偉大,嗯嘛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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