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貴嬪這十六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卑微,她在金家是被所有人都捧著寵著的嫡出大小姐,被老太太與嫡母細心教導,十二歲就幫著嫡母處理家務,聰慧伶俐,凡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哪個不對她退避三舍,此時此刻,她卻隻能這般哭求著,磕著頭,磕得鬢發散亂,頭上的步搖都要甩出來了。


    “貴妃,賤妾求您了,您不要抱走皇兒,求您了!”


    白蘇燕看著錦貴嬪,心中惻隱,表麵上卻依然是巍然不動,任她拉著自己的衣袖,甚至還傲然道:“錦貴嬪你是覺得本宮不夠資格抱養二皇子嗎?還是你覺得你比本宮還尊貴,錦貴嬪你莫要失了分寸!”


    她特地咬重分寸二字意在提醒,錦貴嬪聽到了,可是這關係到她的孩子,要她怎麽冷靜?她隻能死死地抓住白蘇燕的廣袖,就像是在被卷入急流中的人徒勞的抓著一根稻草,而這跟稻草也搖搖晃晃的馬上就要斷裂,或者被連根拔起,跟著她一起被卷入急流中。


    安容華也是一位母親,她也幾度差點就失去了皇兒,心中不忍,剛要起身為之求情,卻被閻嬪從身後死死地按住她,安容華愕然的迴首,閻嬪目光冷漠地看著錦貴嬪,搖了搖頭,道:“姐姐,你想讓皇長子也被太後惦記上嗎?”


    安容華愣了愣,看了看可憐不已的錦貴嬪,想著現在虎頭虎腦的皇兒,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同情,別開臉不再去看,錦貴嬪比她高一階都不能教養皇子,她這個容華又算得了什麽,如今錦貴嬪與二皇子至少還能幫自己分擔太後的目光,不是嗎?


    就在眾人以為大局落定的時候,正是白蘇燕見過一次的飛雪,“啟稟太後娘娘,靜淑妃在門外求見。”


    她怎麽來了?白蘇燕皺眉,其餘人也覺得奇怪。


    珝月太後攏著佛珠的手緊了緊,道:“讓她進來。”


    靜淑妃看起來氣色不錯,扶著采菊的手款款上前,下跪稽首,“臣妾叩見太後,願太後娘娘長樂無極。”


    珝月太後沒急著叫她起來,反而問道:“淑妃你身體不適,不在你的長定宮好生待著,大老遠跑到哀家的鳳棲宮做什麽,萬一你在哀家這出了事,哀家可就百口莫辯了。”


    靜淑妃柔柔的一笑,道:“臣妾來是想請太後允許妍貴妃撫養無瑕,直至帝姬下降。”此言一出,滿室皆驚,唯獨錦貴嬪是又驚又喜,進而還生出了感激之情。


    珝月太後冷哼一聲,道:“淑妃你為了拉攏妍貴妃,真是不擇手段,連自己的親女都能舍了?”


    靜淑妃不為所動,隻道:“太後覺得臣妾是怎麽樣的人,臣妾就是怎樣的人,臣妾隻想問太後準還是不準?”這話說得過於放肆了,所有人都為了她捏了一把汗。


    珝月太後微微傾身,已是慍怒,道:“你這是仗著有孕,賭定哀家不敢對你如何,是嗎?”


    靜淑妃微微躬身,十分謙卑的模樣,卻肆意的道:“太後就當臣妾恃寵而驕罷。”


    “好,很好,”珝月太後怒極反笑,“哀家真是該讓陛下好好看看他平日寵信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


    靜淑妃依然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道:“臣妾知道太後不喜歡臣妾,臣妾也不求太後喜歡,臣妾隻希望太後莫要為了臣妾動氣,有傷鳳體。”


    珝月太後冷笑連連,道:“是不值得,為了你這樣一個卑賤的東西動氣……既然你想賣貴妃人情,何不徹底一點,傳哀家懿旨,掌珠帝姬日後玉碟上的生母就是妍貴妃了!”


    “諾。”宋壽全領命去了。


    “太後!”


    白蘇燕剛要說話被靜淑妃搶先攔下,“臣妾謝太後慈恩。”


    最後的最後,掌珠帝姬是徹底在流螢殿紮根了,而二皇子暫時還是由錦貴嬪看顧,不過經此一事,錦貴嬪也是惶惶然不可終日,更加是想方設法地試圖吸引洛霜玒的注意力,以期能盡快成為九嬪之一,或者討得恩旨,將皇兒養在身邊。


    從珝月太後那出來,白蘇燕眼神複雜地看著靜淑妃,終作一歎,問道:“淑妃不如去本宮那坐坐,也好看望一下小帝姬。”


    靜淑妃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還是去臣妾那罷。”


    白蘇燕看了看她還不顯懷的腰腹,道:“也好,你如今的身子也的確不便四處行走,你那方便嗎?”


    靜淑妃知她想問的是什麽,道:“陛下今日被朝堂上的事務給絆住了。”


    “如此,便打擾了。”


    兩人相攜去了落紅殿,甫一坐定,宮人殷勤的上了茶,靜淑妃道:“你們都下去罷,采菊你們也都退開,本宮有些體己話要同貴妃說。”聽她如此吩咐,白蘇燕難免要多看一眼采菊,心中若有所思。


    待人都退下了,靜淑妃起身對著白蘇燕下跪行稽首大禮,鄭重的道:“貴妃不必多心,實在是我已經無力保護無瑕了,所以隻能厚顏拜托給貴妃了。”


    白蘇燕大驚之下連忙去扶她,道:“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淑妃莫要多心,無論玉碟上怎麽寫,小帝姬是你肚子裏生出來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靜淑妃卻不肯起,反手抓著白蘇燕的雙臂,坦然直視她的雙眸,認真的道:“我見到了夭華夫人,或者該說是‘知天命’,我現在不記得確切的事了,可是有件事我記得,我活不到明年了。”


    “什麽?”還沒從她見到木歸宜的事中迴過神來,又被她下一句給嚇得更加魂不守舍了,“淑妃這話可不能亂說。”


    靜淑妃垂下扇睫,慘笑道:“貴妃,你應該已經知道夭華夫人的特異,她會做一些預知夢,同樣的,我也會。”


    白蘇燕這下已經不是驚愕了,而是驚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這一句話,細看之下,她居然在靜淑妃的眉眼間看出了兩分木歸宜的影子。


    靜淑妃繼續說道:“我跟貴妃一樣,身上也有大越祭祀‘知天命’的血脈,來自於我的父親,他、他是上一代知天命的孩子,所以偶爾的我也可以做那種夢,可是奇怪的是,越和我親近的人,我反而不能預知到他們的未來。”


    白蘇燕忽然想起四年前的一件事,一件被夏至一句話帶過的事,“王菲菲是不是原該死在四年前,死因是難產?”


    靜淑妃慢慢鬆開抓著白蘇燕雙臂的手,道:“是,我夢見了她死去,而原本紅線會一直在我的教養下直至下降。”


    白蘇燕眉頭微皺,道:“可如今在陛下與太後的動作下,垂佑帝姬變成了恭順夫人的孩子,養在了太後的膝下。”


    靜淑妃痛苦的捂住臉,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紅線會做出那些事,是我失職,那時候我不該任由紅線被抱迴去的,如果我堅持,陛下一定會允許我繼續養著紅線的!”


    白蘇燕默然,人這一生其實就是一個不斷地做著選擇的一生,如果王菲菲真的死於難產,那垂佑帝姬由靜淑妃撫養著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可王菲菲活下來了,垂佑帝姬自然而然的就該由她的母妃教養。


    即使中途靜淑妃短暫教養過垂佑帝姬一段時間,可是她們的母女緣分早在她決定救下王菲菲的那一刻就被她斬斷了,再怎麽教養,垂佑帝姬也不可能真的成為她的女兒。


    而此時此刻,最現實的問題是,她白蘇燕該不該救她,如果知道了將要發生的事,就說明他們可以提早準備預防,可是靜淑妃如果活著,就會是她衝擊後位的最大阻礙,現在珝月太後健在,還能打壓一下。


    然而時間不等人,白蘇燕的目光又落在靜淑妃的小腹上,可她懷孕了,這是珝月太後也好,白蘇燕也好都不得不麵對的現實,縱使太後攔得了一時,假如這是個男孩,太後還有什麽借口阻攔?一旦她變成了皇貴妃,與皇後又有什麽區別?離那後位也不過就是半步之遙,而我們的陛下一向樂意給她最好的,即使靜淑妃自己不想要也不行。


    靜淑妃被她看的,本能的伸手護住小腹,道:“貴妃不必憂心,我的死是不能逆轉的。”


    被看穿了心思,白蘇燕也不覺得尷尬,甚至還有心多嘴問一句,“為什麽不行?”


    靜淑妃道:“我也說不上來,可是見過夭華夫人後,我就知道我的死是不能改變的,是不可以被阻止的,否則我和陛下也好,還有我的家人也好,都迴不到現在的樣子了,妍貴妃你有想過為何你我會被太後如此針對嗎?”


    這個問題白蘇燕一直沒有去細想,或者說是打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想法,畢竟太後是洛霜玒的母親,輕易是動不得的,再現實一點就是,她的根基已經被損壞了,估計比她老人家死得都要早,萬一死了後還得靠她老人家呢,所以就想著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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