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木府已經是掌燈時分,昭昭殷勤迎上來,“小姐累了吧?奴婢算好時辰,已經讓小廚房備好晚膳,現在就去給小姐拿來。”


    木歸宜揮手讓她去,自己一進入閨房就在她平日裏待的靠窗軟榻上躺下,臉上幾分倦怠,雙眼半闔著,似睡非睡的。


    白蘇燕見她疲憊,小聲問道:“小姐,我幫你卸妝吧?”木歸宜懶懶地嗯了一聲,白蘇燕就轉頭去妝台上取卸妝的脂膏。


    背後,木歸宜的聲音平靜地說了一句讓她覺得驚慌失措,甚至驚恐的話,她說:“林挽瀾的秘密到你手上了吧,那就給我罷。”


    手中的釉盒掉迴到妝台上,釉盒“嗡嗡”地轉了幾圈後不動了,銅鏡裏,白蘇燕能看見自己眉眼間的慌『亂』。


    木歸宜還再繼續用她平靜的嗓音說道:“別覺得奇怪,是我告訴他府裏的事,引他去查,這事自然最好由我來解決,也隻能是我來!”


    白蘇燕穩了穩心神,迴身看去,木歸宜仍倚靠在軟榻上,閉著眼,唇邊淺淺的笑痕,帶了七分諷刺,“我倒寧願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嗬,木家驊外強中幹,*立牌坊,可笑,你以為這種人會有我這樣的無雙的女兒?說來,你和我血緣上算,我該喚你一聲表姐,喚他表哥……”


    “你!你也是……”


    “我不是,”木歸宜打斷她,扇睫顫了顫,“我與你們還是不同的,行了,東西可以給我了。”


    白蘇燕攏在袖子裏的手下意識撥弄著珠子,想了想,問道:“你……你打算怎麽做?”


    本想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又覺得這時候問這樣的問題很沒意思的,有些事寧可不知道,一直留個謎題也不錯。


    木歸宜緩緩睜開眼,看向她難得的認真道:“保住林家,林家養育我十來年,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也是……最後的了。”她不再說話,隻用眼睛直直盯著白蘇燕看。


    白蘇燕垂眼思索了片刻,細細算來,這三年間不都是靠她或明或暗地大開方便之門,否則自己也不會走得如此順利。


    終究是歎息一聲,將袖袋裏的珠子取了出來,放到燈火旁,燈火照映下,在對麵牆壁上投映出一排文字。


    內容涉及木府陰私,同時也直指木家驊通敵賣國,這是無論怎麽看,的確都該由木歸宜出手解決來的更好。


    當夜,木歸宜沒讓白蘇燕一同去,帶了嶽嬤嬤及冬景等幾個健壯的婆子,浩浩『蕩』『蕩』去了林氏祠堂。


    白蘇燕便一直站在院子裏,等一個結局,一直等,等到木歸宜迴來時,已經是子時後,星辰撒滿深藍的夜空,更深『露』重,她衣服上、青絲上都半濕了。


    木歸宜奔波一天一夜,臉『色』蒼白,眼下青灰,緩步走近,遞過來幾張信箋,“拿著,對你足夠了。”


    白蘇燕接過紙張,也不看就直接疊起來塞進袖袋裏,唇瓣動了動,好半天才發出幹澀的聲音,“你自己怎麽辦?”


    木歸宜身上亦流淌著前朝王室血統,若木家驊被判罪,木府某種意義上就失了頂梁柱,隻剩下老弱『婦』孺,憑幾封信,隻能抓到木家驊,他背後的人定會幹脆舍棄這步棋,那麽她自身也失去了價值,怕有沒有命在都難。


    木歸宜嫣然一笑,在夜『色』裏美得讓人心驚,“放心,滄皇才舍不得我。”


    長夜漫漫,再怎麽黑總會過去的,陽光還是在辰時,準時降臨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驅走陰霾,給予光熱。


    之後,府裏少了一對守祠堂的老夫『婦』,少了一位孀居的寡『婦』,林挽瀾拜了林府祖先,給林太君、木夫人敬了茶,林太君賜下銀釵,過了明路,成了名正言順的二房『奶』『奶』,被安排住在南山院後頭的廂房裏。


    同時,木太傅原來是假清高,偷寡『婦』,搞大肚子的傳聞也在京裏悄無聲息地傳開。


    木家驊一開始氣勢洶洶要找木夫人理論,被嶽嬤嬤攔住,還被人家用一通禮、義、信的胡罵一頓,隻得通紅著臉,滿肚子火氣來找木歸宜,又被雲府派來的兩位嬤嬤擋下,又是一番奚落。


    木家驊何曾遇上這種事,扯著嗓子嚎了兩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雲府來的可不是吃素的,更不怕他,她們在雲府裏頭老人了,就是雲瑤池看到都要禮讓三分,對木家驊這樣吃軟飯的更沒好感,當即一口唾沫呸在地上,一人一句、一唱一和、怪裏怪氣地數落起來。


    “養外室的老不羞,老婆子這半輩子也見得多了,就沒見過你這種饑不擇食偷到寡『婦』床上的,還好意思稱君子?”


    “可不是,偷人都偷到祖宗祠堂裏,沒臉沒皮,說您是無賴都是捧著您,給您臉了!”


    “哼,一個倒『插』門,也好意思對老娘吆五喝六的,連雲府老爺們到要對咱們倆客客氣氣的,您個空頭學士是哪塊田裏的蔥,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肚裏沒幾滴墨水,也有臉出來晃『蕩』,我看你臉都比城牆厚了,呸!”


    寥寥幾句,直戳木家驊心窩子,他一直自詡才高八鬥,是再世李白,是千裏良駒,懷才不遇,伯樂難求,總擺出一副清高孤單、遺世獨立的樣子,可實際上,他那點才學在京裏還拿不出手,甚至連女子都不如。


    他一直試圖挺直脊梁骨,告訴別人他不是個上門女婿,是他文采斐然,引得林萍實傾心鍾情,更入了林太爺的眼,才將女兒許配,拿全部家財相贈。


    事實卻一直在打他的臉,他的文才在朝裏隻算得上末流,可除了舞文弄墨其他時事一點做不來,若不是娶了位好夫人,誰樂意多看他一眼?


    白蘇燕立在窗口遠遠就看見杵在院門口,臉『色』陰晴變幻不定的木家驊,迴頭瞧了瞧氣定神閑與自己下棋的木歸宜,猶豫地問道:“你這樣,真的好嗎?”


    木歸宜瞥了眼,扔下棋子悠然道:“木家驊此人,本來讀書讀的多,雖然迂腐,至少被養出幾分文人骨氣,可惜從一開始根就是爛的,再名貴再好的東西養著,也隻是拖了腐爛的時間,遲早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會爛透。”


    白蘇燕也不再看,眼下選秀日子越來越近,木家驊不會在此時發作,而自己也將趁此機會脫離木府,脫離“燕燕”的身份。


    令人欣慰的是,木夫人終於走出祠堂,開始管家事宜,她本就是天之驕女,自小開始學習管家,加上嶽嬤嬤再旁協助,剛上手有些手生,很快就熟悉了,並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對木家驊,為女兒前程計,上朝下朝的路上都安排了人看好他,一迴到家裏,馬上關進書房裏。


    對此,木歸宜『揉』了『揉』額角,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我走後,母親應該也能撐起林家,所幸家裏也沒剩幾口人,也省了許多麻煩。”


    白蘇燕對此則不做評價,暗暗在心底算著時間。


    時間如流水,一去不返,有時候也很恍然,三年她居然就這麽熬過來了,選秀的日子也到了。


    這日,木歸宜換上那件林太君特意為她定製的茜紅描花長裙,外套紋桃花雲霧煙羅衫,攏明黃披肩,腳踩蜀錦繡鞋。


    梳的是朝雲近香髻,白玉蘭翡翠簪押發,戴玉垂扇步搖,並珍珠攢成月季珠花,紅翡翠滴珠耳環、瑪瑙項圈、芙蓉玉環、羊脂白玉禁步垂在腰間丁玲。


    臉上是相宜的“落暮茜霞妝”,小旗眉,橘紅的胭脂打在桃花眼旁,秋波婉轉,迴眸一笑,媚態橫生。


    嶽嬤嬤在一旁驚歎,“小姐這樣的美人,此次選秀,必讓君上一眼看中,來日封作貴人,恩寵纏綿,一朝得子,就是潑天富貴,享不盡的榮華!”


    木夫人在一旁卻麵有憂『色』,眉頭緊皺,嘴唇蠕動了幾下,念了句阿彌陀佛,才說道:“夭華,平安迴來便好。”


    木歸宜笑顏如花,“母親,女兒會的。”


    母女之間依依不舍,說不盡的話,嶽嬤嬤看著時辰隻好在一旁提醒道:“夫人、小姐,時候不早了。”


    木夫人抬手拍了拍女兒香肩,囑咐道:“早去早迴。”


    說完又覺得不夠,褪下手上的楠木佛珠,套到木歸宜的皓腕上,“娘當年蒙先皇恩赦,免了選秀,所以也無法跟你說些什麽經驗之談,這串佛珠,師娘這三年日日跪在祖宗麵前念經祈福時戴的,現下給你,希望能保佑你……心想事成。”


    木歸宜撥弄著佛珠,低頭抿了抿唇,抬起臉時已紅了眼圈,說話也有些哽咽,“女兒……女兒會的。”


    在木夫人、嶽嬤嬤相送下,白蘇燕陪同下,木歸宜上了往宮城而去的馬車,三年一度的選秀總算開始,近五十多位官宦小姐,還有九個從地方層層篩選,送至中央的民間秀女,共計六十二人。


    木府到宮城不過兩刻鍾,自白虎門入,停在坎月門外,白蘇燕扶著木歸宜小心下車,鬆手時,悄聲道:“保重。”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同木歸宜說這類的話,之後她要迴到宮裏了,以後這兩個字大約不會有機會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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