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王閭丘漸話還沒有說完,郎延煦已經霍然起身,雙手一拱,告辭而去。他甩開大步,“噔噔噔”地出了默府,他不願讓默王閭丘漸看到他內心刀割一樣地疼——他相信默王閭丘漸的話,默王說的一定是真的,默王既然能看穿他的心,自然也就能夠看清天憐公主的心。


    郎延煦雙拳緊握,腳下飛快,頭顱高昂,雙眼瞪得老大,像兩盞小燈籠,紅紅的,眼睛裏麵燃燒著的是衝天的恨意:


    ——他恨自己!恨北山泉!恨天憐公主!恨默王!他恨自己竟然不知道北山泉的存在,恨北山泉竟然比他先到達長公主的心裏,恨默王竟然看穿了他對長公主的愛意,恨天憐公主藏在心裏的人竟然不是他……


    裝在郎延煦心裏的這些恨和痛,讓他還差幾步到達馬車時,疼得彎下腰來,他忍著痛苦,幾乎是佝僂著腰,堅持走完最後幾步,爬上了默府門外候著的馬車。


    為郎延煦趕車的蔣山看到郎延煦迎麵走來,本想問候他一聲,卻忽然發現郎延煦佝僂下腰來,麵色慘白,蔣山一愣之下,趕緊上前攙扶,郎延煦卻一甩手,推開了蔣山,自己往車廂爬去,一個沒抓牢,差點從馬車上跌下來,蔣山趕緊雙手扶住了他。


    郎延煦鑽進車廂,第一件事就是放下車廂門上的簾子。蔣山又是一愣,因為這是他為郎延煦做車夫以來,第一次看到郎延煦放下車廂的簾子。


    一直以來,郎延煦都喜歡敞開車廂行走在會穎的大街小巷,不管多冷的天,多大的風,坐在車廂裏的郎延煦總是意氣奮發,他毫不介意讓會穎人可以隨時瞻仰到他的風采。


    蔣山不敢問郎延煦怎麽了,他隻敢隔著簾子,小心地請示:“公子,我們上哪兒去?”蔣山問出很久,才聽到簾子後麵的郎延煦說:“一直往前!”蔣山不明白什麽叫“一直往前”,但他不敢再問,想了想,催動了馬車。


    蔣山問郎延煦上哪兒去時,車廂裏的郎延煦其實一股怒氣是想去天憐府的,他想立即、馬上、現在就當麵問一問天憐公主,她和北山泉究竟是怎麽迴事?是不是如默王所言,她心裏住著的人是北山泉?


    可是,總算郎延煦還有點殘留的理智,他意識到時間這麽晚了,天憐公主已經休息了。於是,他向蔣山信口道:“一直往前!”這四個字,郎延煦幾乎是吼出來的。


    隨著這一聲吼,郎延煦的眼淚流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終於發火了,而且是朝一個卑賤的車夫發火。他心中除了原來的恨意,漸漸浮起一層無力感,像死了的、無力的魚,終於浮起在水麵,開始悠悠地吐著泡泡。


    而在今夜之前,他一直是一條在水底奮爭的、拚力的、或者說是掙紮的魚。他曾經自詡過,也曾一遍一遍告訴過自己,隻有無能的、無力掌控未來的人,才會發火,而他,絕不做一個會發火的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況,都休想讓他發火,他要做的,隻是一條奮力向前的魚。


    馬車已經開始飛奔,隱在車廂門簾後麵的郎延煦,沉默而憂傷。郎延煦沒有去掏絹帕,而是像小時候的習慣那樣,直接捏著袖管去拭眼淚,他半截袖子很快就濕了,郎延煦一邊擦,一邊對自己說:“哭吧,哭吧,想哭就好好哭一哭吧。”


    於是,郎延煦的淚水流得更快。他內心裏一邊撫慰自己,一邊卻又在斥問自己,為什麽會犯下如此大錯,竟忽略了北山泉這個勁敵的存在。


    但其實,忽略北山泉,談不上是郎延煦的錯。郎延煦雖然是在去年秋天就來到王都會穎,但也隻是比先王閭丘羽遇刺早兩三個月而已。


    那時他初來王都,北山泉會穎第一琴師的名頭,他有所耳聞,卻無緣相識,而北山泉出入天憐府也總是悄悄地,極其低調,公開場合也從未與天憐公主出雙入對過,因此,會穎城中鮮有人知道北山泉與天憐公主熟絡。


    很快,北山泉就因刺殺王上,從會穎城消失,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是作為刺客被捉拿歸案了。


    因而,人們對長公主與北山泉關係的關係知之甚少,就連王後周致都是在北山泉失蹤之後,才知道長公主對此人的看重。期間,北關兵大肆搜索北山泉,除了許峰、馮鴻幾個將佐,普通官兵隻知道是找一個失蹤的人,並不知曉是幫長公主尋找心上人。


    所以,郎延煦才會忽略北山泉,更加無從知道北山泉在天憐公主心中的份量。


    蔣山從默府門外趕著馬車一路飛奔,中途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郎延煦:“公子,我們上哪兒去?”郎延煦的迴答依舊是:“往前!往前!一直往前!”


    這一次,蔣山不僅聽出了郎延煦語氣中的憤怒,還聽出了他的傷心,郎延煦幾乎是哽咽著喊出這句“往前”的話。蔣山再不多問,馬鞭在空中一甩,驅車向前。


    馬車衝過路口時,差點撞了圖明的車,司寇圖明認出了那是郎延煦的車,也猜出了郎延煦是從南郊的默王府出來,卻不知道這輛飛奔的馬車裏,郎延煦正自傷心落淚。


    淚水剛剛湧出眼眶時,是熱乎乎的,可是,不久後,淚水的熱意漸漸消失,代之的是留在臉頰上的冰涼的感覺。郎延煦的心在這冷意中漸漸迴轉,清醒過來。他從簾子的邊緣向外張望,看出馬車正向著自己的住所疾馳。


    夜已深,很多房屋都已上了門板,熄了燈,街頭冷冷清清,隻有落葉趁著街頭無人,圍著夜遊的風放肆地飛舞、打旋。


    當晚,郎延煦渾身煩躁,無法入眠,他恨不能在地上鑿個洞,鑿出一眼北山泉來,和他好好打一架,問問他和長公主究竟什麽關係,兩個人究竟好到了什麽地步。


    深秋的風已經很冷,郎延煦卻覺得有一個小火盆在他胸中燃燒,讓他限於焦灼、憤怒之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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