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坊今天沒有做生意,可心和北大街上所有的店主一樣,頭一天就已將門前收拾得幹淨妥貼,沒有任何雜物阻道。


    早起不久,北大街上已經有金吾衛跨刀拎槍,沿街巡迴了,有的金吾衛還騎著馬往來疾奔,似是在傳遞訊息。大街上人群擁擠,人們戴著棉貌、袖著雙手探頭探腦,猜不準王上的欞車何時到達。


    很多小孩子嬉鬧著在大人的腿間泥鰍一樣鑽來鑽去,難得有這樣熱鬧的時候,至於說大人們是悲是喜,又關孩子們什麽事呢。


    北大街上先是來了兩隊弓箭手,一看就是北關兵。他們分列大街兩側,麵朝那些房子,他們虛虛地張弓搭箭,箭頭在臨水坊各家的房頂、窗口、高樓等可能藏匿刺客之處來迴逡巡,不時停下來做一個瞄準,似是練習,又似是威脅。這些較高的地方早有禁令,不準站人觀看,否則,格射勿論。


    待得突然有金吾衛打著馬嘩嘩地奔來,後麵還小跑來一隊提刀拎槍的北關兵,與原先的那隊弓箭手相間而立,人們知道,終於來了。


    北大街兩邊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仿佛鍋裏的熱水開始冒起泡泡,紛紛伸長原來冷得縮起來的脖子,原先縮在房間裏的人也都聞訊湧了出來,擠進人群張望。孩子們空間突然逼仄起來,已經沒有空隙可以供他們鑽,於是,吵吵鬧鬧的嘰喳聲漸漸凋零,隻剩了一街的竊竊私語。


    沒有過太久,就從北大街東頭傳來陣陣哭聲,隨著哭聲越來越大,人們已經可以踮著腳隱隱看到經幡搖搖,素帶飄飄。


    頃刻之間,悲傷如流水般活絡起來,沿街而淌,所過之處,濡濕人們的眼睛和喉嚨,更多的人開始流淚哭泣,甚至嚎啕而哭,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眼前的五具棺柩而哭,為他們失去的王而哭,有些人不過是感憐自身,自傷自憐罷了,但是,那又有什麽所謂呢,隻要此刻大家是千紅一哭,萬豔同悲就可以了。


    於是,悲傷的流水在沿街而瀉時得到了壯大,像雨水與河流的關係,此刻人們的哭泣和這條悲傷的流水互相推動和充沛著彼此,悲傷盛大,哭泣彌高,於是悲傷再上台階,哭泣就更為撕心裂肺,整個會穎城於是陷入一片悲傷的海洋。


    欞車緩緩而至,隊前引欞的,是幾個白衣白鎧、騎著白駿的北關騎兵,身配長劍,著白色手套,儀容整齊肅穆,緩轡行來,馬上飾物一應素色,連馬韁都換了純白的。


    可心的眼睛已經濡濕,淚眼朦朧中,人們似乎知道了出殯隊伍似乎有兩隊,前一隊是王上的,卻不知為何有好幾具棺柩,也許是些陪葬的,於是,翼國人很樂意想象,讓那個和親來到翼國的飛雪公主作為陪葬。


    後麵的一隊出殯隊伍,人們最初也以為是宮裏的,還在猜測除了雪國的飛雪公主陪葬,難道還有其他一些宮女宮人陪葬不可?


    但是,隨著隊伍來近,人們漸漸知道了那隊出殯隊伍是來著文府,太傅文孝勤府上子女似乎比較多,十多個人一起扶欞。想來,棺槨中的文太傅要比王上閭丘羽安慰得多,畢竟,給自己扶欞的有十多個子侄,而王上閭丘羽,雖貴為起王上,扶欞的卻隻有一個兒子。


    沿街的人們一麵竊竊私語著這些,一麵熱鬧開心地張望著。


    可心站在人群中,對大家這些議論半懂不懂地聽著,他聽人們說,那個一身白麻獨自給王上扶欞的是二殿下,可是,她看不清那個少年的麵容。


    到處都是白色的經幡和素帶,可心擠在人群裏,常常被人群和這些飄舞的幡幢遮擋住視野。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有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今日竟也是一身素服,她想要看清楚一些加以確認,卻一轉眼就沒了人影。


    可心急急地離開人群,站上臨水坊的台階,想要看高看遠一些,她踮著腳竭力地眺望尋找,可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長長的送欞隊伍,和兩側浪花一樣湧動起伏的人頭。


    閭丘閔幽麻衣麻褲,頭係素帶,站在八匹白駿拉著的欞車上,一手執著哭喪棒,一手扶著閭丘羽的靈柩經過北大街,街道兩邊雖然密麻麻擠滿了人,閭丘閔幽微微側身,將自己隱入車邊插著的幡幢之後,他不想讓可心及臨水坊左近開檔口的人看到他,他隻想做可心江水裏的一條平常的魚。


    閭丘閔幽從旗幡之間的縫隙望出去,在臨水坊門口的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可心。可心的目光在追逐那些奔跑的金吾衛、騎兵、儀仗隊以及喪樂隊。人們都沒有注意到靈車上林立的旗幡後麵還站著一個麻衣少年。


    出殯的隊伍在金吾衛和北關兵的護送下從會穎的西門出了城。引欞的騎兵正要打馬前行,卻見一個傳遞消息的哨兵快馬奔至,原是周卻傳令,依王後周致吩咐,欞車在西門外停留一盞茶時間,讓王上閭丘羽最後再望一眼他出生長大並畢生守護的會穎都城。


    閭丘閔幽當即就落下淚來,他仿佛能感到棺柩中的父王突然間睜開了眼,那雙王者的眼睛慢慢掃過會穎城高大的西城門,最後慢慢看向他,看向他這個身穿麻衣手扶靈柩的愛子閭丘閔幽,目光裏充滿了愛意和嘉許。那一刻,閭丘閔幽對母後周致的細致周到充滿了感激,


    王後周致和天憐公主的駕輿是綴在出殯隊伍的中間,其實是王宮欞隊的最後,再後麵跟著的就是文府的欞隊了。王後周致和天憐公主乘坐的馬車,整部車都用素白纏裹,白馬為駕,因為垂著簾子,路人並不知曉車廂裏坐著的是王後周致和天憐公主閭丘傾珞。二人隻在廂中默然端坐,神色悲戚,天憐公主偶爾握一握王嫂周致的手,以示安慰。


    一盞茶之後,欞隊繼續前行,行至一處分岔路口,文府派人前往周卻處及王後周致的車前告別請準,然後,兩隊人馬彼此分開,各行其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綰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無語13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無語13並收藏綰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