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領頭人一劍甫落,更不停頓,長臂掄圓,第二劍“萬箭齊發”在年輕人的咆哮聲中斬出,滾滾殺意立刻向著那驕湧去。身上的雙頭蛇紋身也在扭動,放光。瞬間,風急雪奔,枯枝如箭,無鋒重劍下,那驕即將成為又一株攔腰而斷的花樹。最後九個黑衣人,則如乘風鷹隼,趁勢展翼撲襲。


    隻見那驕搶在劍氣到達之前拔地而起,人劍一起飛旋而上,落下時,堪堪在屋頂迎住九個黑衣人。流螢劍挽出劍花朵朵,血紅雪白間,九名黑衣人喉頭聳動,風箏般輕飄飄落下,黑色的鷹翅軟軟地耷拉著。


    滿地鮮血梅花白雪,在這一片死寂裏,唰唰的雪聲顯得格外刺耳。年輕人的第二招劍勢已經收迴,他靜靜地望向屋頂的那驕。


    “轟隆”一聲,三間房的窗欞和木門忽然一起轟然作響,碎木四濺開來。飛雪宮寢殿的牆上,三個大洞敞開向黑夜和白雪。


    近門處倒著一個宮女,滿嘴是血。房中一張小桌,靠桌一張木椅裏,晚晴已經歪倒,鬢角額頭掛滿血汙,裹著小公主的繈褓落在她腳邊,寂然無聲。繈褓旁倒著另一個宮女。


    房裏唯一立著的人是“飛雪公主”樊齡柔,她背對庭院,一根樹枝從她背後插入。


    搖搖晃晃地,“飛雪公主”樊齡柔轉過身來,她胸前抱著四殿下閭丘雪健,四殿下閭丘雪健的頭安靜地垂著,那截血淋淋的樹枝從他後背貫胸而出。


    “飛雪公主”樊齡柔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看看遠處的年輕領頭人,又看看懷中的四殿下閭丘雪健,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怎麽樣?‘萬箭齊發’這一招還過得去麽?”年輕領頭人瞟一眼那驕,隨後又冷冷地看了眼飛雪公主。


    年輕領頭人雙手握劍,重新揮起,雙臂稍稍停滯,惡煞再生般宣告,他臂上的雙頭蛇刺青,八隻青色的眼睛放出惡毒的殺意,四張血淋淋的嘴已經全部張開。


    “第三招:一瀉千裏!”年輕領頭人的劍從上而下劈落,勢如閃電奔雷,一瀉千裏,直欲將整個房屋一分為二。


    那驕從屋頂躍下,迎著年輕領頭人狂暴的劍氣撲來,流螢劍橫掃而出,整個人如一顆流星衝入年輕領頭人人揮出的那道閃電之中。


    空中有一絲碎裂的聲音響起,輕如帛斷。隨後,風平了,樹也靜了。


    那驕單膝跪地,手拄流螢劍,鮮血滿襟,頭發淩亂,虛弱如風中蛛網。


    年輕領頭人全身俯在無鋒重劍上,搖搖晃晃,腰間多了一條刺目的血浪,鮮紅的皮肉俱已翻卷向外。


    那驕身後,“飛雪公主”樊齡柔抱著四殿下,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年輕領頭人喘息著站穩,青色的紋身已然細如蛛網,幾不可見。他推開手中重劍,踉蹌著向外走去,那柄重劍應聲而倒,竟已斷為兩截。


    年輕領頭人走到飛雪宮內院門口,消失於來時的那個牆洞前,轉身看了眼那驕,費力地說道:“我叫封芒,有緣再見,希望我們做朋友。”


    那個叫封芒的年輕領頭人已經從洞口消失很久了,那驕一直單膝跪著,沒有起來,直到身後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啼哭,猶如春天的驚雷,催落他眼角一滴清淚。


    *


    瑞香宮裏,太醫宴秋水拎著醫箱,滿頭雪花,攜一股冷氣奔入瑞香宮怡情殿的偏殿。


    太醫宴秋水是騎馬疾奔來的,因為來得太匆忙,他身上隻穿了身薄衫,著了雪後貼緊身子,使得他本就纖瘦的身材,愈發單薄。


    太醫宴秋水進殿後一眼看到的,就是王後周致抱著渾身是血的王上閭丘羽歪坐於地,那條墨綠色長裙荷葉般鋪開,裙上血汙斑駁,觸目驚心。


    杜嬤嬤跪在王後周致身側,淚水盈麵。周致整個人恍恍惚惚,對一切人的稟報和詢問都不應不答,仿佛魂遊界外。


    太醫宴秋水顧不得其他,立即動手檢查閭丘羽的傷勢,腹部插著的那把佩刀他不敢輕易拔下。他撕開閭丘羽的衣衫查看,也看了腰部的傷,腰傷處竟然結著一片暗紅色的黑血。


    宴秋水又拿出細長的銀針檢刺,進而查看閭丘羽的身體各部:頸脖、瞳孔、口腔、耳鼻等。隨著一步步的檢查,他的心越揪越緊,動作也越來越慢,他幾次把目光掃過周致的臉,那裏隻有混沌一片。


    宴秋水的內心開始針紮一樣難受,他阻擋不住自己的心為眼前這個貴為王後的女人而疼。


    宴秋水比周致早半年入宮,他看著她封後,看著她誕下世子、誕下二殿下,看著她這麽多年大聲走路、大聲說話、大聲地笑,感受著她的幸福。


    可是,五年前翼雪和親,宴秋水眼睜睜看著這個女人慢慢萎頓下去,從一個舉手投足間流光溢彩的王後,變成一個沉默寡言、萎靡頹廢、足不出戶的女人。


    宴秋水覺得自己就像看著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因失去水分逐日枯萎,卻無能為力。


    好幾次,宴秋水想不顧一切地告訴王後周致,他走上學醫之路,就是因為周致。是周致給了他人生的希望,他才能從一個窮孩子,堅持學醫,成為小有名氣的醫生,並進入王宮為太醫。


    可是,眼看著這個給我自己人生希望的女人,一點點失去人生的希望,宴秋水心疼如絞,卻又無能為力。


    如果可能,如果可以,如果上天給他機會和允許,宴秋水願意化身為雨,滋潤她,哪怕是化為暴風雨摧毀她,讓她在美麗的時候凋零,也比這樣看著她幹枯而死要好受一些。


    眼前的周致抱著血淋淋的閭丘羽,像個絹偶人一樣目光呆滯,全無反應,宴秋水恨不能用一聲暴喝喚醒周致,甚至上去扇她一個耳光。


    做為一個醫生,宴秋水清楚地知道,眼下周致最需要的,就是棒喝。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隻是一個太醫而已,翼國的一介草民,而周致是一國之後,他最後能做的,隻是伏惟而啟,將自己的內心深深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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