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六月天,江浙一帶也就此踏入了雨季。而寧波雨季的開始,是自六月的第一天裏就悄然落下了。


    在林府裏,最早發現這場雨的人,大概就是林宗汜了。他昨夜耗盡了全身真氣助慕荀將內功提升至第六層境,直至寅時初刻才算大功告成,等托著虛弱的身體迴到二樓時,雨滴也正好開始落下了。


    經過大半夜的打坐靜養,近到天明時分,他體內的真氣總算是複歸如常了,緩緩睜開眼睛,聽聞樓外仍是雨聲不斷,於是收功起身,出門觀雨。


    此時天際剛剛泛起白光,遠山雲霧飄渺,樓下空曠無垠,淅淅瀝瀝的綿針細雨打落在瓦片之上,匯聚成了涓涓細流,再順著瓦溝滴落下去。


    林宗汜看著眼前的雨景,心中微起波瀾,不自覺就吟誦起了宋人陸遊的兩句詩:“微雨輕雲已入梅,拾陸萱草一時開…”


    可他剛吟誦過這兩句,便見一道身影從門裏閃了出來,瞬息之間,便見一人已站在了他的身旁。


    來人身形不高,著一襲寬大的黑色連帽鬥篷,瞧不出是胖是瘦,頭上的帽簷拉得極低,麵上又罩了黑色鑲銀邊的麵巾,整個人從上到下僅露出一雙深邃且陰沉的眼睛,寒氣逼人。


    他對著林宗汜稍稍欠身,用一種低沉而沙啞的嗓音問道:“主人急招我來,不知有何吩咐?”


    林宗汜目光不斜,但視線已從瓦簷移至遠方,半晌後才答非所問道:“光陰如梭啊!再過兩月,又到了我妻兒的祭日…”


    黑衣人輕輕點頭,也不再追問先前的問題,轉而問道:“這次又需要什麽祭品?”


    林宗汜把目光從遠方收迴,抬頭望向自瓦簷上低落而下的連串水珠,吩咐道:“我之所以急招你迴來,是要你到昆明去一趟,幫我細查一個叫做徐澈的人,關於他的一切信息我都要。”轉麵看了他一眼,又道:“眼下他父親徐清蔚正居住在我義兄的家中,你可以先從這個徐清蔚查起。”


    黑衣人眼中微起波瀾,問道:“義兄?莫不是慕北亭?”他說到“慕北亭”三個字時,音調不由得高了幾度,顯是頗感震驚。


    林宗汜點首道:“不錯,正是他。”


    黑衣人震驚未平,喃喃自語道:“原來他去了邊陲之地,難怪,難怪…”


    林宗汜側首望向黑衣人,又道:“記住,你此番去是暗裏摸底,切不可露了行蹤被人發現。”


    黑衣人微微抬頭,顯是對這“暗裏摸底”的安排大為不解,可稍一猶豫,還是忍住了不問,隻道:“主人既然重視此人,我便直接將他帶來便是。”


    林宗汜哼了一聲,說道:“你若真能將他帶迴來,那你一直想要的那件東西我也馬上就會給你。”


    黑衣人聽聞此言,身子猛然一顫,雙眼中立時迸發出了明亮光彩,聲音也因此激動高亢起來,忙道:“便是有千難萬險,我也定會將他帶迴來!”


    林宗汜淡淡道:“隻怕閻王爺手裏的人,你是帶不來的。”


    黑衣人一愣,旋即幹笑了兩聲,語調恢複如常,道:“原來如此…”


    林宗汜轉眼再看天空,見此時的細雨已有停歇之意,當下側目看向那黑衣人,又道:“雨停了,你該起程了。”


    黑衣人微微躬身,應道:“主人保重,我去了。”言畢便要躍身下樓。


    可就這時,林宗汜忽又出聲將他攔住,問道:“葉展,你說…”停頓了良久,閉目續道:“你說若我那孩兒還活著…他的模樣會不會很像我?”


    葉展身子一震,雙眼在林宗汜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緩緩點頭道:“或許吧!”說完身形一閃躍下樓去,隨即又在空曠廣場上施展過幾個縱躍後,最終隱沒在了花園裏。


    林宗汜始終盯著葉展前行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後才慢慢將目光收迴,隨後跨前一步,伸手扶欄,閉目深深吸了口氣。此時淩冽的空氣讓他精神為之一振,再張開眼時,他的麵上又恢複了平靜神態。恰在此時,隻見樓前廣場上張合正小步快跑著向樓門奔來。


    不多一會兒,張合便進到了樓裏,他拾階而上到了二樓,急向林宗汜奔去,到得近前,躬身問道:“家主昨夜受累,今日怎的也不多休息一會兒?”


    林宗汜道:“不礙事的,你不必擔心。”


    張合道:“那您可要吃點東西?”


    林宗汜輕輕搖頭,跟著轉身向樓裏走去,邊走邊道:“我要出趟門…”


    可還不等他說完,便聽得張合失聲叫道:“什麽?您…您要出門!”


    林宗汜迴頭看他,皺眉道:“怎麽?我不能出門嗎?”


    張合伸手猛掐了大腿一下,在感覺到疼痛後終於確定自己並未聽錯,急忙移步至林宗汜的跟前,關心道:“您可是有二十年未曾踏出過這‘萬書塔’啦!怎麽今日會想起要出門呢?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林宗汜哼了一聲,又重複道:“難道我不能出門?”


    張合連忙賠笑道:“看您這話說的,哪會不能啊,我隻是…隻是有些震驚過頭而已。”頓了頓,又問道:“您去的地方是遠是近?需要什麽樣的車馬?我這就去給您安排!”


    林宗汜道:“車就不必了,隻需給我備匹好馬,我此去是為了會個老友,至多兩日便迴。”


    張合應道:“是,我這就去安排。”


    林宗汜忙將他喊住,又吩咐道:“這兩日裏慕荀都會處於昏迷狀態,期間你不必上樓去,等到第三日早上,你便熬了這劑湯藥給他送去。”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個黃紙包裹著的藥包遞了過去,叮囑道:“切記,此藥需在頭天夜裏用冷水泡發。”


    張合伸手接過藥包,看也不看就揣進了懷裏,笑道:“您對慕少爺可真是舔犢情深啊!等他醒了,我可是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林宗汜稍一思忖,頷首道:“倒是可以說上一說,但切記不可太過言重,要掌控好尺度。”


    張合略感驚愕,他本是隨口這麽一說,卻沒想到林宗汜竟上了心思。但家主既有吩咐,他也不敢怠慢了,連忙應道:“家主放心,我自會把握住火候。”


    林宗汜道:“我半個時辰後出門,你下去安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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