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荀神色黯然道:“家裏不是在給徐澈做法事麽,我去給他上了三炷清香。”


    慕北亭恍然道:“哦,我隻顧忙著別的事,倒是把這件大事給忘了。”頓了頓,又問道:“徐爹爹他們到家了沒有?”


    慕荀點頭道:“黎叔已經把他們安頓好了,陳皚和陳伯母現下還在後堂守靈,我是悶得難受了,就出來走走。”


    慕北亭道:“我明日一早便啟程去平關鎮,多則八九日,少則五六日便迴。你好生守在家裏,遇有什麽事就和黎叔商量著來,萬不可毛躁武斷!”


    慕荀並不忙答應,而是緩緩說道:“爹,我還是不放心您獨身前往啊!”


    慕北亭笑道:“傻小子,我當年縛一柄長劍就敢走闖天涯,也未見出過什麽大事兒。你就放心罷,我快去快迴,待你傷好了以後,咱們還得北上一趟呢。”


    慕荀點了點頭,讓身將父親迎進了門來,隨後父子二人便前後腳走進了正廳。


    慕北亭落坐後,先抓起桌上的茶壺,也顧不得斟茶入杯,便將壺嘴直接送入口中猛喝了兩口,等放下茶壺時,猛然縱身躍起,待雙目與房梁齊平時,右手順勢往梁上一抓,旋即落身墜地。


    慕北亭此舉甚快,慕荀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便見父親已將一個灰綠色的布包端在了手裏,當下湊眼上前,問道:“這是什麽?”


    慕北亭輕輕拭去了布包上的灰塵,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學‘清瑞鈭星訣’的最後兩章嗎?拿去吧。”說著將這個除去了灰塵的綠色布包遞向了慕荀。


    然而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慕荀頓時就被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更不敢伸手去接,過得許久才結結巴巴說道:“您不是說…怎麽又…”


    慕北亭沉默了片刻,歎道:“自你母親過世後,我曾暗裏起誓,要讓你這一生都過得無憂無慮,可我最終食言了,我沒能做到。昨夜裏我整宿未眠,自思己過,也確實覺得是我太過自私了,你終究是一個獨立的人,也應該有自己獨立的人生,這世間上的喜怒哀樂,也該由你自己去體嚐。我雖是你的父親,但你往後的人生前程還是得你自己去書寫,我沒有辦法左右,更不可能去改變,更何況我也照看不了你一生一世,所以也隻好讓你多會些本領,以便日後遇到事時能多一些應對的籌碼。”說到此處,伸出手去愛憐地摸了摸慕荀的腦袋,又道:“當然,你並非是全才之屬,也不必什麽都會,但我希望你至少要學會三點:明是非;知深淺;懂進退!”


    慕荀鮮有聽過父親這般語重心長的教誨,心中一時有些難以接受,木訥地問道:“爹,您這是在做什麽啊?可是我有什麽地方做錯了,惹得您生氣了?”


    慕北亭苦笑搖頭道:“你並沒有做錯什麽,隻是自你迴來以後,我也靜下心想了許多事,方才與你說的這些也僅是想讓你明白我這幾日來心中所思所想罷了。”


    慕荀吞咽了口唾沫,澀聲問道:“那您的意思是…往後都不再管我了嗎?”


    慕北亭沒想到兒子竟會悟出這樣的理解,當下無奈地歎了口氣,又解釋道:“傻孩子,我怎麽會不管你呢?或許是我今日的這番話大異於常,讓你有些費解,但也不急,你慢慢體會,往後自會明白的。”


    慕荀低頭看向手裏的布兜,心中惶惶,急忙又還了迴去,搖頭道:“不,我不學了,您收迴去罷,我往後什麽都聽您的!”


    慕北亭一愣,旋即又苦澀一笑,無奈道:“也罷,這書我照搬放在原處,你哪日想明白了便自己來取。”說完再次躍身而起,將布兜放迴了原位上。


    慕荀心中仍自忐忑不安,又問道:“您可是在惱我要去尋仇的事?”


    慕北亭舉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暗想:“看來他一時半會兒是接受不了我的意思了。哎,罷了,罷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來過吧!”於是說道:“我並沒有在惱你,更不是要讓你驚慌,我隻是覺得你長大了,我也不該總用從前的方式與你相處,我先前已經說過了,我隻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一個有自我判知能力的人。”


    至此,慕荀心中稍安,但情感上還是有些不可接受,便又追問道:“那往後您還是會管我的,對嗎?”


    慕北亭溫言道:“我一生最愛有兩人,一是你娘,再來就是你。所以無論世事如何,我都會依然愛你、護你、管你。”


    慕荀聞言,如吃了一顆定心丸,頓釋重負,當下用力點頭道:“自此往後,我什麽都聽您的!”


    慕北亭哭笑不得,知道照此下去,便是再與他說到天明,隻怕他也未必能有所領悟,當下隻得作罷。笑了笑,說道:“那好,你就快快迴屋去休息,我去看一看陳家母子。”


    慕荀應了一聲,複又問道:“您明早幾時走?我送送您!”


    慕北亭道:“我明日卯時不過便要出發。你有傷在身,該多多休息,就不必起身送我了,我此去幾日便迴,也無需擔心。”


    慕荀不敢再作堅持,說道:“那我就在家中候著您和洛瑤妹妹迴來,到時咱們再北上去拜見外公。”


    慕北亭見他明確應允了北上之事,心中感到了一絲欣慰,點頭道:“如此甚好,那你先迴屋歇息罷。”


    待慕荀走後,慕北亭便到後堂去見了陳家母子。他剛一邁進門去,便見這對母子倆正紅腫著雙眼,他的心頭也不免起了哀傷之情。說來也怪,他雖與徐澈相識不長,但卻總覺得與徐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情愫牽葛,是以在得知了徐澈身死的消息時,他的心裏也著實難過了許久。


    當陳母見到了慕北亭麵上露出的淡淡哀容後,那原本已止住了的淚水又再次決堤,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慕北亭見狀,急忙勸慰起來,一旁的陳皚也跟著附聲相勸,兩人這一合力才算勉強將其勸住。隨後陪坐一陣,慕北亭因次日要早起趕路,便向陳家母子言明,隨後又叮囑了幾句,便即退出了後堂。


    在迴屋途中,路經黎叔的房間時,見到屋中尚還亮著燭火,當下腳步稍停,舉手叩響了門扉。


    黎叔還未睡下,打開門後見到是慕北亭,急要迎他進屋。慕北亭擺手道:“我明日要出趟遠門,家中之事便托你照看了。陳家母子也要多予關心,但有需要,盡力滿足。”


    黎叔一一應下。慕北亭忽然沉眉猶豫了一會兒,又道:“慕荀傷勢未愈,就不要讓他出門了。”


    黎叔點頭道:“這個您放心,我定寸步不離他。”


    慕北亭微微頷首,伸手摸向腰間,取出了那個祭藍釉的瓷瓶遞了過去,說道:“這瓶子先前忘了給他,你且收著,待明日再交予他。”


    黎叔也不問瓶子何用,隻是伸手接過,說道:“家裏有我照看著,您就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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