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亭遲疑道:“陸琰雖有疑心,但聽他言辭卻也不敢造次…”


    馮一山擺手打斷道:“古往今來,但凡是封疆大吏,鮮有不被皇帝猜忌者,更何況是沐家這樣世襲罔替的大家,受疑之重也必然尤勝於常…”


    他說到此處,似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重重“哼”了一聲,又道:“更何況那陸琰也非是什麽善類,他若是有心將此事散播到心懷不軌之人的耳裏,那嶽武穆之悲歌必然複見!”


    慕北亭道:“那就想一個能和夏庭玉撇清關係的法子可好?”


    馮一山搖頭道:“你先前說了一句:‘但為人聽,莫為人見。’這話隻說對了一半,依我看來,起頭的那個‘但’字應該換作一個‘莫’字!”


    慕北亭心中一凜,沉默半晌,緩緩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可行了嗎?”


    馮一山閉目歎道:“若是有兩全之法,我又如何會狠下心出此下策…”


    他猛又睜開了眼睛,目中乍現出一道精光,沉聲又道:“在這世間上,但凡是能對老公爺構成威脅的人或事,我馮一山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勢要為老公爺鏟除之!”


    此時慕北亭的心裏卻是五味雜陳,一麵是欽佩馮一山的忠誠;另一麵卻在為夏庭玉感到惋惜,不過更令他感到震驚的,卻還是官場裏的無情與殘忍。


    馮一山見慕北亭麵露難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是老公爺的義弟,自該處處為老公爺著想,此事要怪也隻能怪他夏庭玉自己。俗話說:‘要想逆風揚帆行,便要承受折帆覆舟苦。’但或許百年之後,他正義執言的舉動會被後人所傳頌吧。”


    慕北亭歎道:“可這樣的以死博名,又有誰問過他的願意與否啊!”頓了頓,忽又想到一事,便問道:“若是陸琰得到了夏庭玉的屍身會如何處置?是帶迴京城複命呢,還是就地掩埋了?”


    馮一山眉頭一蹙,問道:“你動了什麽心思?”


    慕北亭道:“若是就地掩埋的話,咱們或許還能救他性命!”


    馮一山斷然拒絕道:“此事關乎國公爺安危,我定然是要下死手的,老弟就絕了這個念頭吧!”


    慕北亭咬了咬牙,定下心神,問道:“那馮大哥的計劃是什麽?”


    馮一山問道:“城北有間廢棄的寺廟你可知道?”


    慕北亭略一思索,便記起那間廢廟原是供奉著土地爺,後因此地過於偏僻,不便祭祀活動,是以數年前便廢棄不用了;而廟裏的土地爺也被移請到了新的廟舍裏,眼下的土地廟就僅是一座空廟。他點了點頭,應道:“那間廟我知道。”


    馮一山道:“待到今夜寅時,你便帶陸琰到那間廢廟去,我會把夏庭玉做成畏罪自殺狀,保管陸琰查探不出任何異樣。”


    慕北亭目光閃動,神色反複,隔了好半晌才問道:“那我該如何說詞?”


    馮一山道:“如何說詞都無所謂,便說是因受了國公爺的相助也無不可。反正到時候夏庭玉是畏罪自殺而死,不入人眼,不落口實,他陸琰就算是有心查探,也隻不過是徒勞無功罷了。”


    聽完馮一山的計劃,慕北亭的心頭再次打了個寒噤,暗想:“看來要滅口夏庭玉的事,他是早已謀劃過了。”


    可轉瞬又想到自己將要參與冤殺一個好人,心底頓時生出了一股寒意,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目光也開始變得躲躲閃閃,不敢再與馮一山對視,隻得偏頭望向了花池。


    馮一山鑒顏辨色,立時就猜到了慕北亭的心思,不由歎道:“要讓你一個仁義俠士來裹纏朝堂之事,也卻是有些難為你了。”頓了頓,又道:“常言道:‘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此事實在是牽涉太多、太重,至於其間的幹係孰輕孰重,老弟也該拎個清楚明白,這件事確實是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不過你放心,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並不需要你去做,你隻需要完成最後一步,引著陸琰前去收屍便可,至於其他的步驟,就全都交由我去應付。”


    馮一山說這話時的語氣似是在下達命令一般,慕北亭心知殺夏庭玉的事已然斷絕了迴旋餘地,當下也便狠起了心腸,更兼不用自己去執行殺人之舉,心中稍有鬆脫之感,當下便借著這個麻痹自己的念頭,猛一狠心,重重點了點頭。


    馮一山見他答應,又沉聲吩咐道:“你且先迴去,國公爺那裏我自會給你應付,不然待會兒你見了夏庭玉,又要平添難過了。”


    然而慕北亭卻知道馮一山不讓自己再進到“鑒雨閣”的真正用意,乃是唯恐自己露出了顏色讓沐朝輔有所察覺,於是點頭應道:“那就仰仗馮大哥安排了,我夜裏定會按時到點。”剛舉步欲走,猛又想到一個要緊問題,遂既問道:“此舉…老公爺那裏該如何交代?”


    馮一山聲音更沉道:“先斬後奏,往後之事往後再說。若是先向國公爺通了氣,這件事便做不成了!”


    慕北亭深深吸了口氣,艱難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至此,這個殺人計劃就算是提上了日程,但慕北亭的心情還是忐忑起伏著。他也曾殺過許多人,但所殺之人卻各個該死,並無一人是錯殺、冤殺或誤殺,可他如今卻要去參與冤殺正義無辜之人,一時之間罪惡縈心,整個人開始變得有些渾渾噩噩起來。


    馮一山看出了慕北亭此刻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當即追上前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勸道:“其實朝堂也如江湖,大家即入江湖中,便是搏命人。你從前也經曆過刀頭舔血的日子,肯定知道人立世間想獨善其身委實不易,隻要還在這塵世裏浮沉,就免不了要為難為之事。”


    慕北亭緩緩點頭,可還是直抒胸臆道:“話是不錯,隻是不免於心有愧啊!”


    馮一山卻不再勸慰,正色道:“大丈夫若是沒有決斷,終是會壞了大事,你可不能因一時心軟,便遺害了國公爺啊!”


    慕北亭苦笑一聲,說道:“馮大哥放心,此一節我懂,咱們就各行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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