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荀隻覺一股怒火直衝腦頂,頓時目呲欲裂,厲聲喝問道:“那又如何?魏大哥不也是你的多年的老夥計嗎?難道人一死你就不管了?”


    何耀誠並不迴答慕荀的問話,仍是自顧自地說道:“吃走商這碗飯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家傳,而我這商會裏也幾乎都是兩代人同在為我賣力,他們這一輩子都指著我吃穿住用。你說,我還敢去輕易犯險嗎?死我一人不足惜,可他們怎麽辦?他們的妻兒又怎麽辦?誰又會想過我的這些不得已?”


    慕荀卻無動於衷,半晌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中既有哀歎之意,也含怨憤之氣,笑罷,忽然問道:“剛才那人究竟是許了你什麽好處?竟能讓你掩埋了自己的良心?”


    何耀誠也不動怒,平淡說道:“翁字揚死了。”


    慕荀一愣,片刻後才驚唿道:“什麽?他…他死了?是怎麽死的?”


    何耀誠道:“你可知道他想要幹的是什麽買賣?”


    慕荀道:“自然知道,那日劫殺我們的殺手曾說過,這翁字揚想要販賣鹽鐵。”


    何耀誠道:“不錯,他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就在半月前,他親自押貨上路,不想在半道上竟被官府人贓並獲拿住了。原本這等大罪落定,必要讓他翁家傾巢覆滅,豈料此事後來經得高人周旋,僅以翁字揚自刎謝罪為代價,最終保得了他家業不傾,而眼下接任掌家把頭的便是你先前見到那人,他名叫劉叔賢。”


    慕荀吃驚更甚,喃喃自語道:“他…他就是這麽死的?”


    何耀誠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我已求證過,確實不假。翁家現下也算是內外交困,是以劉叔賢才會前來向我求和。”


    慕荀心下漸漸明了,沉聲問道:“看樣子,你是同意與他們和好了?”


    何耀誠閉上了眼睛,沉吟過片刻,幽幽說道:“我的難處剛才已經跟你說過了,若是單以我個人的情感說來,我恨不得手刃元兇才肯罷休,可我的肩上偏偏又擔負著整個商會的前程…在權衡利弊之下,我的私人情感也隻好讓居次位了。”


    慕荀聽他說完,卻隻是冷笑連連,眼神也越來越淩厲,最後目光竟如寒刀般鋒銳,直盯得何耀誠脊背發出陣陣涼意。


    何耀誠不敢再與他對視,轉眼望向門外,繼續解釋道:“咱們‘雲聚商會’偏居西南,凡是北上北下的貨物都必要經過貴州地界。若是翁字揚尚在,那我便是拚著這條北上的路不要,也得去把此仇給報了,可眼下翁字揚死了,他從前走的那條險路自然不會有人再去走,而如今接手他家業的劉叔賢也隻想做本分生意,並且這一次他也帶足了誠意前來向我求和…”


    他說到此處,突然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緩緩轉過身去背對著慕荀,沉聲道:“若是能就此換得商路太平,我也隻好顧全大局,不再追究了。”


    何耀誠在說完這一句後,靜靜等待了片刻,卻始終等不到慕荀搭話,隻好又轉過了身來,卻見此時的慕荀正在盯著腳下的地板愣愣出神。他心想慕荀多半是已有所悟,理解到了自己的難處,便歎道:“其實我的心裏又何嚐不痛苦愧疚呢?可這世間從來就難有兩全妙法,難!難啊!”


    慕荀仍是不為所動,依舊沉默著,過了好半晌後才終於抬眼看向了何耀誠,搖頭說道:“你說的這些也自有你的道理,但卻不能說服我。隻請你往後多多照顧那些亡人的家屬吧。”


    何耀誠道:“他們的家人自然也是我的家人,我自會照應周全。”


    慕荀又道:“你把我的穴道解開罷,我要迴去了。”


    何耀誠伸指去為慕荀解開了穴,關心道:“你的傷口已經裂開了,等我去取藥來為你敷上。”


    慕荀卻斷然拒絕道:“不必了,些許小傷不礙事。”說完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可剛走出去沒兩步又停住了,接著頭也不迴地說道:“元兇雖死,但爪牙尚存,那日截殺我們的歹人是翁字揚花錢雇請的殺手,這層關係劉叔賢可曾與你說過?”


    何耀誠點頭道:“有說過,但那夥歹人向來是由翁字揚單線聯係,而他這一死,旁人再想尋到這夥人就不容易了。不過劉叔賢也允諾會盡力追查此事,隻要有了結果,一定會給我一個交代。”


    慕荀嘿嘿一笑,不屑道:“好個‘盡力’!”


    何耀誠知他又動了心思,緊步追上前來,勸道:“此事不可急躁,待咱們好好商議…”


    慕荀猛然打斷道:“這仇不勞旁人代報,我也信不過那劉叔賢,隻等我傷好之後,我便去尋了那夥歹人做個了斷!”


    何耀誠急道:“茫茫人海,尋人不易,更何況還是到別人的地頭上尋找,咱們萬不可冒失行事啊!”


    慕荀不屑道:“沒有咱們!這件事情我自會去了斷,不必你來插手。”忽又冷哼一聲,續道:“你好不容易才求得和平共處,若是又因為這報仇的事再結下了仇,那往後商隊還過不過貴州地界了?”


    何耀誠頓時語塞,慕荀這似是關心的話語聽在他的耳裏卻生出了諷刺之意。他知道慕荀是在諷刺、埋怨,但卻沒想到這股怨氣竟會如此強烈,等他再迴過神來,院中早已沒了慕荀的蹤影,他本想追出院去,可猶豫半晌終又忍住,隻好抬頭望天,無奈自嘲道:“做人難,難做人啊…”


    慕荀離開了大廳後,沿著石板路穿門過廊,不一會兒就走出了商會大門,而這一路上無論是誰向他打招唿,他都是一概不理。走下了門前石階,左右顧盼,隻見盧力山正引著黎叔從右邊跨院緩緩行來。


    黎叔老遠便見到了慕荀雙肩上的鮮紅血跡,於是疾步跑上前去,急聲問道:“少爺這是怎麽了?”言畢又迴頭瞪向盧力山。


    盧力山在慕荀進入正廳後便躲到了暗處竊竊偷聽,等到慕荀離開了大廳後,他唯恐慕荀行了偏激舉動,便馬上到跨院去尋了黎叔,讓黎叔馬上去把慕荀接走,但當他見到此刻慕荀正麵色寡白,血汙染衣,也不禁驚得呆住了,又見黎叔滿麵怒火地看向自己,他急忙低頭躲開,支吾道:“那個…慕兄弟,對不住哈,老哥我確是不該帶你去偷…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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