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仍是猶豫不決,望了望裏屋臥床的徐父,又轉麵看了看慕北亭,欲言又止。


    慕北亭真心誠意地說道:“徐澈殞命,我既心傷,又歉疚,您若是再不答應下來,我的良心一輩子難安啊!”


    陳母見他言肯意切,麵上又滿是期望之色,孰無絲毫的虛情假意,當下心中一暖,緩緩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慕爺了。”


    慕北亭喜道:“大嫂何言‘謝’字,該言謝的人是我啊!”頓了頓,又道:“咱們既是一家人了,大嫂也就不必見外,喚我一聲弟弟便是了。”


    陳母卻是不肯,仍然堅持稱唿慕北亭為“慕爺”。


    慕北亭拗她不過,也隻好作罷,再望向裏屋,說道:“我去看一看徐父吧。”言畢進到裏屋,凝目向徐父看去,卻隻見此時徐父的口眼已然歪斜,雙目也空洞無神,口中正哼哼唧唧,顯然尚處痛苦之中,往下再看,但見他由於嘴不能閉,口中的唾液已順著左側嘴角垂落而出,在空中牽出了一條細長絲線,另一頭則也已然滴落到了枕旁墊褥之上,一眼望去,著實讓人惡心。


    慕北亭看著此幕,也不禁皺了皺眉,當下探出三指搭到了徐父那細如枯柴的左臂脈口處。他切脈一陣,不住搖頭,暗道:“他體內久隱暗傷,撞了風邪僅是引線,其實真正病灶乃是那久藏體內的暗傷。”緩緩將手抽迴,又想道:“似他這等身子骨,要想活命倒是不難,但要想恢複神識卻是不易了。唉,若是陸遠懷在此就好了,他多半會有法子救徐父一救。”


    陳母一直守在旁側,此時慕北亭麵上的變化自然都被她瞧在了眼裏,但見他眉頭越來越緊,便小聲問道:“慕爺也懂得醫術麽?您看徐爹爹可還能迴轉過來?”


    慕北亭道:“情況確實不太好,不過大嫂也不必太過憂心,我有位朋友最善治疑難雜症,待過了這幾日後,我便寄去書信請他南來,到時再由他為徐父好好診治。”


    陳母瞬間喜上眉梢,歡喜道:“既是慕爺的朋友,那定然是有大本事的人,徐父有救啦!”


    慕北亭卻在心中感歎道:“唉,想來已有二十餘年沒見過那群老朋友了,也不知他們如今過得可還好?”


    陳母見慕北亭突然愣愣出神,又小聲問道:“慕爺,您這是怎麽啦?”


    慕北亭迴過神來,微笑道:“沒什麽,隻是想到些舊事罷了。”說著站起身來,又道:“請大嫂收整些必用之物,我傍晚便差人過來接你們。”


    陳母連聲應承,隨後兩人又談了幾句閑話,慕北亭便起身辭行了。


    他出得屋來,在道上走了一段後,忽然停住了腳步,隨即朗聲說道:“鎮撫使大人跟了我這麽久,就沒什麽話要當麵吩咐嗎?”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灰色身影從道旁的一棵大樹上飄然落下,在空中虛探過幾步後,正好落到了慕北亭的跟前。


    來人正是陸琰,他今日未穿大紅飛魚服,而是著了一身緞麵灰衣,氣勢也內斂了許多,不過麵上卻是一如既往地掛著輕蔑笑意。


    慕北亭拱手抱拳,問道:“大人日理萬機,實在犯不上為我耗時,但有吩咐便請明言。”


    陸琰上下打量著慕北亭,忽然咧嘴一笑,陰陽怪氣道:“慕大俠倒是個仁善之人,難得,難得啊!”


    慕北亭自打出門便察覺到身後有個影子跟著,也知道這個影子就是陸琰無疑,而自己一路之上的言行舉動自然也逃不脫他的耳目,不過此刻聽他語氣裏隱帶鄙夷之意,當下頗為不悅,於是朗聲說道:“生而為人,便該當有慈閔、有擔當,我僅是做了該做之事,又何言‘難得’二字?”


    陸琰依舊笑道:“條條有理,擲地有聲,也難怪我父會對你讚賞有佳。”


    慕北亭隻是敷衍一笑,並不接話。


    陸琰緩緩負手背後,在慕北亭的麵前踱起了方步,又問道:“聽聞慕大俠和國公爺拜過了把子,結成了異姓兄弟?”


    慕北亭道:“承蒙老公爺抬愛,不以我卑鄙,願以兄弟之義待我,實在是深恩厚澤。”


    陸琰笑道:“這等大靠山,確是來之不易,慕大俠可得好好利用啊!”


    慕北亭皺眉暗忖道:“這人是什麽心思,幹嘛要說這般酸溜溜的話,他究竟意欲何為?”不過麵上卻是不露絲毫顏色,仍是問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言,在下洗耳恭聽。”


    陸琰揚起嘴角,緩緩問道:“昨日你去找國公爺都說了些什麽?”


    慕北亭坦然道:“自然是為了大人吩咐我的差事而去。正如大人所言,我若想在雲南地界找個把人,不該去尋國公爺這位大靠山幫忙嗎?”


    陸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倒是也提醒了我。若是想在雲南地界藏個把人,隻怕也沒有比國公爺更容易做到的人了吧?”


    慕北亭心頭大驚,此刻方才明白了陸琰的心思,原來他竟是懷疑到了國公爺的頭上。


    陸琰的眼中瞬間射出了淩厲目光,緊緊盯在慕北亭的雙眼,細細觀察著他眼中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慕北亭自然知他心思,不過慕北亭也是久經世故的人物,又豈會讓旁人輕易瞧穿了城府,當下鎮定自若,淡淡說道:“沐家世受天恩,代天子牧狩南疆,老公爺無日不感恩戴德,又如何會做出不忠不孝的忤逆之事?”頓了頓,又道:“更何況老公爺會不敬畏錦衣衛嗎?”


    陸琰眯起了眼睛,過了半晌後突然大笑道:“慕大俠不單功夫卓絕,一張巧嘴也著實了得啊!”


    慕北亭道:“不過是據實直言罷了,有何厲害可言。”


    陸琰似笑非笑,淡淡道:“如此最好,不過還是得勞慕大俠帶句話給國公爺,便說:沐家是英烈之後,可千萬不要犯了糊塗,以免辱沒了先輩聲名!”


    慕北亭沉聲道:“國公爺是赤膽忠心之人,一定不會去做不忠不孝的事情,此一點請鎮撫使大人放心。不過大人的好意在下也定會帶到!”


    陸琰又道:“還有,慕大俠也莫要忘了咱倆的約期哦!”


    慕北亭點頭道:“在下記得,定不誤期!”


    陸琰忽然退後了兩步,旋即縱身一躍再上樹梢,又是幾個起落後,便沒了蹤影。


    慕北亭望著他隱沒的方向,不禁長長吐了一口氣,心下暗道:“這人心思敏覺陰沉,也不知他是有意試探,還是真的知道了些什麽。不行,茲事體大,我得盡快將此事告知老公爺,以免生出了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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