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顏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眉頭微微聳動,似是在迴憶著什麽,片刻後才續道:“他自稱是‘螺涯閣’閣主,對我說了許多寬慰勉勵的話,隨後又帶我去吃了一頓飽飯,那也是我半年來吃過的唯一一頓飽飯,在吃過那頓飯之後,他便問我願不願意隨他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我在此之前早已萬念俱灰,此刻聽聞竟有明媚前路,又哪裏還會再有猶豫,立時便答應下來,跟著他到了所謂的‘螺涯閣’。


    “等到了‘螺涯閣’的屬地後我才發現,原來在我之前,閣裏早已收容了許多如我一般年歲與身世的小姐妹。因為有著相仿的年紀與遭遇,不過多久,我便和大夥兒熟絡了起來,我們排過年歲後數我最大,於是眾人便都喚我做大姐,而我心氣也頗足,便當仁不讓做了大姐頭。往後的幾年裏我們舒服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每日裏隻顧嬉耍玩鬧,倒也無憂無慮,不過也自那日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那位書生閣主。


    “往後又過了幾年,我們這群小姐妹已陸續到了金釵之年,也自此之後,我們便被安排開始學習書畫琴箏、鼓樂舞曲,每日練習不縋,經年不歇。又過幾載,待我們過了及笄之年後,又來一群姐姐開始教授我們逢迎魅惑之道。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我們這群姐妹就陸續進入了煙花之地,做起了齷齪不足道的勾當…”


    她說到此處,聲音忽然小了下去,一雙妙目微微閉上假意不敢看著慕荀,但左眼卻又稍稍留了一條縫,暗裏緊緊盯著他麵上的變化。


    慕荀並未察覺到她如此細微的動作,心中隻道她是不願迴憶起痛苦往事,於是連忙將話題岔開,問道:“那你們平日裏又是如何打探各路消息的呢?”


    李汐顏本意是想看他對自己的遭遇會有如何反應,卻不料他竟是顧左右而言他,心中頓起嗔怒,猛然睜開了眼,冷冷問道:“你嘴上說不嫌棄我的過往,可心裏卻是鄙夷我的,是也不是!”


    慕荀見她此時竟喜怒無常,心中不由暗奇道:“我為何要鄙夷她?就因為她是煙花女子麽?可我從沒有過這種心思啊!”口中連忙解釋道:“我心口如一,萬沒有鄙夷你、嫌棄你的心思,若是我言出違心,便叫我不得好…”


    可那一個“死”字尚未出口,嘴巴便被李汐顏伸來的手掌給捂住了。隻見她麵色轉暖,柔聲道:“好啦,我此刻也真正知道你的心意啦。這種賭咒發誓的話可不能隨便亂說,我可希望你能長命百歲呢。”


    慕荀伸手欲將她的手掌拿開,可剛一觸到她的手掌便覺溫潤濕熱,心中不由一驚,急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驚唿問道:“你的手掌為何會如此溫熱?難道,難道…”說到此處,驀地反手一滑,兩指就扣住了她手腕脈口。


    李汐顏大驚失色,當下嬌唿一聲,掙紮著想要將手抽迴。隻可惜慕荀指若鎖銬,已將她的手腕牢牢卡住,任憑她如何翻動都逃脫不開。


    慕荀皺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麽?我隻是…咦!你…你體內的那股寒氣呢?怎會不見了!”


    李汐顏趁著他驚愣晃神之際,慌忙將手抽迴,隨口支吾道:“興許是,興許是被你的真氣給暫時壓製住了。哎呀,好冷!”喊叫著又將手藏到了棉被裏。


    慕荀奇道:“不對啊,方才你體內寒氣正盛,我又怎敢冒然輸送真氣到你體內。可為何這股寒氣又會消失得無隱無蹤了呢?當真是奇哉怪也!”皺眉苦思片刻,眼中精光驟然一閃,驚唿道:“莫非…你的毒解了!”


    李汐顏頓時抖了一個寒顫,麵上閃過慌亂之色,半晌無語。慕荀見狀,更是疑怪,心中暗道:“她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莫非是我弄錯了?不行,我得再查看一次。”如此想著,右手下探,便要去抓她的手腕。


    可就在這時,李汐顏忽然身子一挺坐了起來,雙手張開將慕荀團團抱住,腦袋也緊緊帖在他肩上。她此舉甚是突兀,慕荀不禁愣怔住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結結巴巴問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李汐顏緩緩道:“我確是中了楊三卿的毒,可他下的毒乃是李公子所給,而我恰巧又知道這毒該如何解除,更巧的是這解藥我也隨身帶著,隻是這解藥起效甚慢,我前日服下的解藥,直至半個時辰前方才起效…”


    慕荀不等她說完便即打斷道:“你有解藥為何不早說!害得我為你擔驚受怕了這麽久!你如此瞞我,究竟意欲何為?”說話間,猛然將她的身子分開,隨後雙目含怒地盯著她的俏臉。


    李汐顏不敢看他,沉默一瞬,輕歎道:“我知道你一直好奇我的身世,我也不願瞞你,隻是…隻是我卻不知該如何啟齒,正巧這時楊三卿給我下了毒,我不由就心生一念,覺得中毒之事也未嚐不是一個契機,是以我才會瞞著你不說有解藥之事,並借機向你坦誠我的身世。我早就想好了,若是你在知曉了我的身世之後就表露出了嫌棄之意,我便假裝毒發身亡就此離去,不過…不過你一路上對我照顧極是上心,先前又說過不嫌棄我的身世…我…我心裏很喜歡…”


    慕荀聽她說出這番情義綿綿的話後,心頭大震,瞠目結舌了好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如何會嫌棄你啊,你可真是庸人自擾。”


    李汐顏見他不生氣了,忽轉笑麵道:“哎呀,可惜我還沒說完就穿幫啦,當真可惱!”


    慕荀舉手拍了拍腦門,清醒片刻,自嘲道:“你真是好生厲害,我一堂堂七尺男兒,愣是被你耍得團團轉,你可真是好手腕兒!”


    李汐顏吐了吐舌頭,笑道:“我自然是心狠毒辣,可就是不會害你,這一點你隻管放心。”


    慕荀冷哼一聲道:“往後你的話我可輕易不敢再信,誰知道你又藏著什麽心思。”


    李汐顏湊上前道:“那好,你此時再迴答我一個問題,隻要你認真答複了我,我便發誓自此往後再不會對你耍心眼、使手段!”


    慕荀蹙眉道:“你要問我什麽?”


    李汐顏忽地臉上一紅,遲猶了片刻,旋即貝齒輕咬薄唇,斬釘截鐵道:“你可有些喜歡我?”


    慕荀聞言,腦中頓時“嗡嗡”作響,半晌後才張口結舌道:“你…我…這個…”定了定心神後,緩緩道:“是有一些喜歡,隻是…”


    李汐顏也不等他說完,便歡天喜地打斷道:“隻是什麽便不用說了,我很滿足啦!”隨即身形一矮鑽進車廂去,又道:“車夫,你不是趕著迴昆明麽?還不快走!”


    慕荀傻愣愣地看著車廂門簾,心中喃喃自語道:“怎麽都不讓我把話說完?可真是個霸道的女子。”


    李汐顏見他遲遲未動,又掀開門簾探出頭來關切道:“你熬了兩宿,肯定累了,要不將車趕到路邊休息到天亮再走吧?”


    慕荀搖頭道:“被你這般戲弄一番,我哪裏還有心思睡覺啊!”頓了一頓,又道:“車裏有幹糧,你若是餓了便吃上一些。我可盼著早日把洛…落到此地的妹妹救出來呢。”


    他本欲說“洛瑤”,可話到嘴邊又不自覺地岔做了“落到”,心裏卻暗自奇道:“我為何還要瞞她呢?”


    李汐顏勸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也不必太過心急。這楊三卿可是個長著疙瘩腦袋的愣主,隻要他還未見到你父親,那你的妹妹便是安全的。”


    慕荀歎道:“話雖如此,可我總是提心吊膽,唯恐他傷害了妹妹。”


    李汐顏忽地又掀簾而出,揚眉輕笑了一聲,麵上露出一個古怪表情,淡淡說道:“你很喜歡她呀!”


    慕荀急忙解釋道:“不,不,她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要愛她、護她啊。”


    李汐顏搖頭道:“可她並不是你的親妹妹,而且你們認識的時間也不長。”


    慕荀知她百伶百俐,再瞞也是無益,於是點頭道:“不錯,她名叫洛瑤,並非是我的親生妹妹,可我對她的情義卻勝似親兄妹一般。”


    李汐顏追問道:“便沒有一絲男女之情?”


    慕荀略一遲疑,旋即正色道:“沒有,我憐她、愛她全是兄妹情義,並無其它情愫牽絆。”


    李汐顏輕舒一口氣,笑道:“那就好。”稍頓,又道:“她可真是個幸福的姑娘呀!”


    慕荀猜不透她話中含義,索性也不再想,迴身揚鞭驅馬,再度上路。可馬兒剛踏出去兩步,忽又聽到李汐顏在車廂中說道:“那日裏你們兄妹倆喝的茶,是我在雨前采摘下來,剛製好不久的新茶,裏麵並未放過什麽毒藥。不過,你是首嚐此茶的人,味道可還滿意?”


    慕荀淡淡道:“苦澀有餘而迴甘乏力,馬馬虎虎,隻算是中等吧。”


    李汐顏輕咦一聲,又掀簾探出身子,問道:“你為何如此平靜?難道你早知道並未中毒?”


    慕荀搖頭苦笑道:“我橫豎鬥你不過,中不中毒又有何差別。何況…唔,我隱約覺得你並未給我們下過毒。”


    李汐顏輕哼一聲,正要出言反駁,可念頭一轉,又自喜道:“你有如此念頭,足見對我還是放心的,嗯,很好,很好!”


    慕荀哭笑不得,岔話道:“夜間晚風涼,你剛解了毒,還是快到車廂裏歇息吧,切莫再染上了風寒之症。”


    李汐顏這次倒不多言,應過一聲後便鑽迴了車廂。


    慕荀見她無言,倒也樂得清靜,駕車不徐不疾地行駛在官道上。


    然是夜皓月當空,四下寂寥,如此情境,又不禁催得慕荀心事迭起,但其中最為思慮不清的,便屬自己到底喜不喜歡李汐顏的問題。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大半夜,思前想後也終是沒有結果。若說是喜歡吧,肯定也有一些,畢竟她的容貌與玉體對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都是美好遐想,自己當然也不能免;可若說是真喜歡吧,心中又不免有些怯意,她的身影始終無法與自己心中的那個完美影子對應重疊。就這樣胡思亂想過一陣後,隻覺頭昏腦漲,竟在不知不覺間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山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暮途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暮途遠並收藏南山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