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北亭跑到府門口時,果然見到門前停了一輛寬軸馬車。


    此時駕車的馬夫已經不見,車廂的四周也都被帷幔遮得嚴嚴實實,瞧不見內裏分毫,但一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車廂裏,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激蕩,當下便欲邁步向前。


    可他剛跨出一步去,心裏又沒來由地猶豫起來,暗道:“她不是該去往山西嗎?怎麽又到了這裏來?她是偷偷跑來與我相會的嗎?那她的未婚夫…”


    這些念頭一經躥起,令他原本激蕩的心情瞬間就冷卻了下去,腳下也開始躊躇不前。


    片刻後,他忽然抬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暗罵道:“慕北亭啊慕北亭,黛兒就在眼前,你居然還有心思去胡思亂想,當真是混蛋透頂!”


    挨過了這一記耳光後,他整個人就變得清醒不少,當下再不遲疑,趕忙下了石階來到馬車旁,然後輕聲喚道:“黛兒,是你嗎?”


    車廂裏的人聽到唿喚後,緩緩將門簾掀了起來。慕北亭連忙投眼望向車廂,隻見坐於正位上的那個人,赫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荀黛兒,在她的旁邊則坐了丫鬟翠玉。


    看著眼前的如玉容顏,慕北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狂喜,失口驚唿道:“黛兒!真的是你!”


    荀黛兒的一雙秋水美眸也同樣望向了慕北亭,但見他胡子邋遢,神情激動,她的心裏又是歡喜又是幽怨:喜的是終於得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怨的是眼前這人不辨事情真偽就不辭而別。念及此處,她眼圈一紅,立時就流下了淚來。


    慕北亭見她梨花帶雨,心中好生疼惜,溫言道:“黛兒,你這是怎麽了?你…你別哭呀!”


    可還不等荀黛兒說話,忽聽得翠玉“哎呦”了一聲,緊接著又聽她說道:“夫人讓我給林大俠帶了句話,適才全給忘記了,我得趕快去告訴他。還請慕大俠先陪著我家小姐,我快去快迴。”說完也不等旁人反應,徑自跳下了馬車,快步向府裏行去。


    翠玉走後,荀黛兒方才抽泣道:“誰能欺負我?還不都是你這個負心人傷透了我的心肝五髒,你不辨言語真偽,不念我倆情義,竟是不辭而別,狠心離我而去,你倒是灑脫離開,我…我卻是難舍於你,也隻恨我是個沒骨氣的女子,竟千裏迢迢尋你來了…”


    慕北亭聞聽此言,胸中霎時了然,此前自己和林宗汜的猜測是對的,荀樾的確是說了謊言。想到此處,他又悔恨起自己當初瞎目盲心,對謊言不加辨認,以至讓黛兒傷心至此。


    他心中愧疚難當,澀聲說道:“千錯萬錯全是在我,我就如同那蠢驢木牛,不辨真假,也不知你的心意,隻求你別惱我愚鈍,嫌我粗鄙,我向你保證,自此往後,就算再有什麽荊棘險途,都再不能讓我倆分開了!”


    荀黛兒臉頰一紅,啐道:“誰要和你在一起,我才不要和蠢驢木牛的人物在一起呢。”


    慕北亭見她情緒稍緩,心中也跟著一鬆,笑道:“是,是。蠢驢木牛最是該死,往後你持了鞭子,我要是再走錯了方向,你就用鞭子狠狠抽打我。”


    荀黛兒搖了搖頭,嫣然笑道:“你是武功卓絕的武林高手,我哪裏敢打你呀,隻盼往後你能一心一意待我,也就不枉我…”


    她說到此處,不由就想起自己為了能和眼前這人在一起,不惜惹怒了父親,辭別了家人,心中又是一陣酸楚,眼淚複盈眼眶,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慕北亭不知其中經過,見她又自傷心起來,隻道是自己傷她太深,於是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你如此待我,我也必定會全心全意待你,若是我日後對你不起,就讓我死無葬身之所…”


    荀黛兒慌忙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說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後不許你再起這樣的毒誓。”


    慕北亭被荀黛兒溫暖潤滑的小手觸碰,心中激動萬分,連大氣也不敢喘,隻是連連點頭示意。


    荀黛兒收迴了手掌,微笑道:“坐了幾天的馬車,身子骨都僵了,我想下去走走。”


    慕北亭連連稱是,旋即將車上的馬凳取下放好在地,然後扶她下了車來。


    荀黛兒站定腳跟,先舉目四望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慕北亭身後的台階上。隻見朱紅漆的大門正敞開著,頂端懸掛一塊黑色的匾額,其上以方正楷體寫下“林府”兩個鑾金大字;門口兩側各立一尊栩栩如生的石獅,頓令整個林府顯出了端莊大氣。


    慕北亭看著荀黛兒,忽然一拍自己腦門,自責道:“哎喲,我這人真是愚鈍,就隻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請你進去。”


    荀黛兒笑道:“這林府果真是恢弘壯闊得緊…不過嘛,我想到外麵走走,我還沒來過寧波城呢。”


    慕北亭道:“那好,我就帶你到西市去逛逛。嗯,現下正值飯點,你倆還沒用過飯吧?咱們就先去嚐一嚐寧波的美食。”


    荀黛兒拍手笑道:“好啊,正好我也餓了。”


    慕北亭道:“那咱們就等一等翠玉,她傳句話的功夫,想必一會兒就出來了。”


    荀黛兒突然白了慕北亭一眼,沒好氣地問道:“你是怕那鬼靈精被餓著嗎?”


    慕北亭一愣,問道:“她不是去送口信麽?隻怕一會兒就迴來了。”


    荀黛兒佯裝不悅,輕哼了一聲,啐道:“你可真是一頭大木牛。”說完這一句後,再不理會慕北亭,徑自順著大道向西走去。


    慕北亭心中一動,驀地反應了過來,當下自嘲道:“黛兒說的不錯,我當真是個木頭腦袋,竟沒能聽出翠玉所說的話是托詞,她本就是故意離開,以留給我和黛兒單獨說話的空間,又哪裏會再出來打攪。不過她既進了府去,飯食自會有人照管,倒也不用我去操心。”


    想通此節,他急忙追上了荀黛兒,賠笑道:“嘿嘿,黛兒,那個…確是我愚笨了,你別生氣啊。這個…府裏的夥食也是不錯的…”


    還不等他說完,荀黛兒又“哼”了一聲,同時側目白了他一眼,腳步又快了幾分。


    慕北亭卻腳步遲了遲,暗裏大罵自己是個笨蛋,居然連句討她歡心的話也說不好,一時又感手足無措,隻得先硬撐著臉皮“嘿嘿”傻笑了一會兒,借以緩解尷尬。


    荀黛兒見他沒臉沒皮地湊到近旁,心中一陣好笑,又見他那副憨態可掬的模樣實在搞笑,當即捂嘴輕笑起來,自此也再板不起麵孔佯裝生氣,隻好說道:“好了,咱們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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