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怡詡沒死。


    或許她不懂得一刀致命的法則,不知道要切中大動脈才能讓她斃命。


    或許她已無力氣將傷口割再深一些。


    或許她怕痛……


    總之,她流了不少血,卻不致命。


    當時,撞門進來的人是葉雅人。


    他掃視了一圈即刻了解到之前發生了什麽。


    “長安別怕,我在。”他說完迅速攜傷者下樓,而我緊跟在其後。


    巨大的動靜終於驚醒了我的父母,他們正準備上樓,就與我們正麵碰上了。


    我媽看到盧怡詡的血透出枕巾,當場臉色刷白,幸好爸爸擁住她搖晃的身子。


    我也來不及解釋一二了,就說了句:“我們先送她去醫院……不會有事的。有事我會打電話。”


    我們送診及時,盧怡詡經過醫生的搶救,順利脫離了危險。


    她在病號床上飽眠後,悠悠轉醒,在護工的照顧下緩慢喝下一碗粥,她未開腔說任何一句話,雙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


    病號房充斥著濃烈的藥水味。之前不覺得,現在發現這氣味刺得我頭疼,我需要大量的潔淨的空氣充盈我的肺部。我轉身推門出去,出了病房,四肢像是被抽走力氣,雙腳發軟,我走不了了,隻能靠著牆短暫休息。


    “長安!”抬眼見到周斯遠帶著人匆匆趕來,周斯遠扶著我的肩,聲音焦慮,“你怎麽樣?”


    “我沒事。”我摘下他的手。


    周斯遠帶來的人中,一個剃著平頭的男子突然拽住我的胳膊,扯得我向前踉蹌了好幾步,他急急問我:“盧怡詡呢?她在哪個病房?快說!”


    周斯遠一把推開他們,怒斥道:“你們著什麽急!”


    “怎麽能不著急,你明知道,我們必須趕在警察到來之前……”平頭急吼吼的朝周斯遠怒喊。


    “趕在警察到來之前怎麽樣?”這時,有位青年突然靠近我們,大力拍上平頭的肩……


    確認過警號後,我相信了站在我麵前的是真警察。


    “方便聊幾句麽?”


    即便是對方口中的“聊幾句”,我也能感覺到他們設計的問題很細致且很密集。我如實迴答他們的所有問題,並且同意之後,如有需要,也會配合他們調查。


    從警察的質詢問題中,我側麵了解到,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人,所做之事不止:商業泄密、蓄意傷人和私闖民宅……我隱約體察,我所知道的,隻是冰山的一角。


    隻是,背後那些故事,我無需了解,也無意窺探。


    我隻知道,法網恢恢,無人例外。盧怡詡也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與警察告辭後,我一出了門,就見周斯遠臉色蒼白地靠在牆上,他一見我,立即麵露愧色,語不流暢地勉強解釋:“是我爸,他派人私下去找了盧怡詡,讓她有了了可乘之機……還有倆人被她刺了……對不起,我……”


    我抬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周斯遠,我現在,又累又困……那些事,還是不說吧。


    我已經沒有力氣追究他是否遵守了承諾,以及他和周總之間是否有新的交易。我雖無道行,但也非稚嫩幼童,我當然知道——華美如周氏、如此龐大繁雜的家族式商業帝國,和睦融融、父慈子孝的鮮麗表皮之下,誘惑與陷阱一樣多。盧怡詡隻是被牽扯中的九牛一毛。


    “長安。走了,迴家了。”


    走廊那頭,葉雅人在喊我了。


    他也迴答完警察的質詢,來找我了。


    我急奔上前兩步,拉住他的手,與他五指相扣。我們沒有多言,隻是手拉著手,並肩緩步下樓。


    孩童時用小刀削鉛筆,不慎會劃破指尖,初始是不覺疼的,直到血珠成排凝結而出,大腦接收到了信號後才釋放出“痛”的幸好。


    害怕也是一樣的。


    直到此刻,我坐在葉雅人的車裏,身體與精神無需高速旋轉時,心懼才抵達。


    明明天尚未大寒,葉雅人也開了車裏的暖氣。我仍然發現,我的雙手正壓製不住地在微微顫抖。


    葉雅人發現我的異常,他將停車在路邊,又將暖氣調高些,這才用自己的雙手包裹住我的手。


    彼此體溫相貼才知對差極大:


    我的是冰冷,他的是慰暖。


    “那時候,你怎麽會來……”


    慢慢的,我恢複了精神,終於有力氣追問之前發生的事。我完全想不到,第一時間趕到的竟是他。


    葉雅人眼皮重重一跳,顯然,他同樣是心有餘悸:“懋中開車到一半就用手機打開了遠程監控,發現攝像頭黑了,他不放心就讓我去家裏看,我發現大門洞開著……”


    “即便如此,從你家到我家,這麽遠的距離……”


    我在心裏計算著兩地之間的距離。


    “我沒有迴家。”


    “啊?”


    “送你迴家後我沒有立刻迴家,而在你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裏坐著,我也不知道怎麽了,那天就是不想迴去。”


    “……”


    “我已經和爸爸媽媽、懋中小楓都打過電話報過平安了。爸爸帶媽媽出門散心了,她被嚇壞了,我們沒有迴去,她不敢在家裏待著。”


    媽媽有爸爸保護,會沒事的。


    “懋中本想趕迴來,被我勸阻了。”


    我點頭:“事情都解決了,沒必要破壞他們難得的蜜月。”


    “安保公司的人和保潔公司的人此刻在家裏,他們會好好檢查門窗係統還有做好清潔工作。新的床具也買好了。”


    動作好快!


    “現在有沒有好一點?”葉雅人問我。


    透過體溫傳遞而來的訊息不僅是溫暖,還有安心、慰貼與信任。


    有葉雅人在,我何須擔憂,更無需害怕!


    不知睡了多久。


    我終於從睡夢中醒來。車子停在了一片金色的沙灘上。遠處,是起伏的海。


    溫柔的海浪聲,聲聲入耳,讓我倍感心安。聽說,海浪聲與人類在孕育之初在母體裏聽到的聲音很接近。從這個意義上說,大海是人類永遠的故鄉。


    我迷迷糊糊想著,我們不是迴家麽,怎麽來海邊了?


    挖著腦袋迴憶,我渾噩想起,昨日,車子行至半路時,我迷迷糊糊和葉雅人說:“我想去看海……”然後,我就睡著了。


    葉雅人不在車上,我剛扭頭,就見到他獨坐在車下不遠處的沙灘上,背對著車而坐,在他的麵前,是泛著粼粼藍光的海麵。


    我靜默看他的背影,感到無比踏實。


    一睜眼,他就在近旁。原來,這就是幸福的模樣。


    我下車,腳踩在細軟沙子的瞬間竟沒使上力氣,肚子也咕嚕嚕向我抗議,我說:“雅人,我餓了。”


    聽到我的聲音,葉雅人遽然站起。他伸手探入口袋,邊掏邊說:“我有一小袋餅幹,你先墊一墊。”


    掏出餅幹的同時,他不小心將口袋裏的其他東西也帶出來,是個方方正正的錦盒。


    錦盒彈跳出幾步遠。


    他彎身要撿,我已快他一步將盒子搶在手中。


    “好特別的餅幹盒啊。”


    “呃……那,不是餅幹……”葉雅人將真正的餅幹塞我手裏。


    我不接他的餅幹,而是拿著盒子搖了搖,玩笑道:“我撿到就是我的啦。”


    “那……”


    葉雅人話沒說完,我已經打開了盒子,裏頭是一枚很樸素的光麵戒指。


    “原來是戒指。”我說著,從盒中取出戒指,牽起葉雅人的手,拿戒子去套葉雅人的手指,認真地比來比去,最後,它隻能堪堪掛在他尾指的第一指節。


    葉雅人哭笑不得,解釋:“長安,這不是我買給自己的戒指……”


    “嗯?”


    葉雅人清咳了兩聲:“長安,雖然,這裏沒有鮮花也沒有蠟燭,幸好有燦爛的陽光,我就借點陽光宣誓,我想與攜手共度此生,你能……”


    我:“我們結婚吧。”


    “啊?”葉雅人純真地張口結舌,停了半響才說:“我剛剛……聽到了什麽?”


    葉雅人那可以處理各種複雜問題的大腦係統此前未做過這種情況的預判與練習,竟然當機了。


    “怎麽?覺得被女人求婚沒麵子?”我佯怒,“那就算了!”


    “不能算了!”葉雅人急急,“我很樂意!”


    “哈哈哈哈!”我得意大笑起來。


    趁我笑得春風得意之時,葉雅人將戒指從他的尾指上摘下,迅速戴在我手上。此時,戒指此時已染上他的溫度,當它穿過指間,我像是被一圈溫熱束住。我朝著天空亮起五指,迎著風看它:“它真好看!”


    突然葉雅人牽著我的手往迴走,開車門讓我坐入,替我係好安全帶。我們都準備好後,他猛踩油門,汽車在大路上疾馳起來。


    看著迅疾倒退的風景。我問:“我們要去哪?”


    “迴堇都。”


    “可是,我們剛到的!”


    “防止你改變主意,我得先綁定用戶。”


    “好!”我高聲迴答。


    其實,我早就知道,那枚戒指是他買給我的。


    在哥哥的婚禮後。我看他獨站在花樹前,時而彈額,時而歎息,似乎遇著了什麽大難題。


    我悄然靠近,聽到他站在花樹前練習長長的告白:“長安,我們長長久久住在一起怎麽樣?我會做飯——這麽說,像在拿好吃的引誘她……我想每天早晨和你一起醒——這話,怎麽這麽肉麻……”


    那時候,我忍住笑,悄然退開了。


    我祈願,願我一生,能與葉雅人共看風、看雪、看斜陽、看這世間一切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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