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玉猶豫了一會,接過那五塊錢,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於奶奶。”


    “不用這麽客氣,這可是你的勞動所得,這是五天的工資,明天可別忘了過來啊。好了,快迴家去吧。”


    後來蘇明玉便每天過來給曼茵讀報紙,有空的時候,曼茵會教她各種外語和閩南話上海話長沙話。蘇明玉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也肯勤奮。或者說蘇家的幾個孩子都很聰明,至少在學習上都是。


    所以在蘇家老大要出國留學的時候,蘇家父母一商議,便決定把蘇明玉住的那個房間賣出去,好籌措學費讓大兒子出國深造。


    這些年蘇明玉沒有再因為和父母要錢而產生什麽衝突。這次依舊沒有,她隻是趴在曼茵的膝頭默默流淚,問了一句:“於奶奶,我是不是多餘的?為什麽爸爸媽媽都不愛我?”


    曼茵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她:“你記得你舅舅吧?”


    蘇明玉的舅舅雖不住在這裏,但卻也在弄堂裏算得上是出名,幾十歲人了,不正經工作,時不時的攜家帶口的來蘇家打秋風。蘇家一個雙職工家庭過得如此拮據,和這個舅舅脫離不了幹係。據說當年樣樣出挑的蘇母之所以嫁給蘇父,也是為了給娘家的這個弟弟弄個城市戶口,好吃公家糧。


    明玉點點頭。


    曼茵道:“我不知道你爸爸媽媽是怎麽想的,但我知道,你今天所受的這一切,代表著你將來不需要再走你媽媽的老路。”


    蘇明玉沉默了很久。


    後來曼茵領著她慢悠悠的走到蘇家,和蘇母說自己想讓蘇明玉在自己那兒住。一來她一個人住孤獨的很,家裏又有空房間,想讓這個很喜歡的小姑娘多陪陪自己。二來明玉也快要衝刺高考了,需要有獨立的空間。她平時又要給自己念報紙,搬過去住能方便一些。


    蘇母雖說平時對明玉苛刻了一些,但總歸是自己的孩子。她也知道這些年蘇明玉的補習費資料費都是用給曼茵念報紙賺來的。一開始她曾帶著明玉過來退錢,但曼茵堅定自己和明玉是雇傭關係,一定要給錢。再加上蘇母也同情曼茵孤苦無依,後來就沒有再管這件事情。如今曼茵找上門來,言辭又懇切,她也就同意了下來。


    就這樣,明玉搬到了曼茵家的二樓。而曼茵因為腿腳不便,前兩年已經搬到一樓了。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多,蘇明玉要高考了。


    “於奶奶,我考您的母校吧?聽您說以前的事情,我總想去看看你去過的地方。”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想上清華嗎?在你能抓住機會的時候,不要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自己得夢想。何況幾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去了也不過是徒增傷感,再不是從前的摸樣了。你啊,還是要選最適合你的,你最喜歡的。”


    蘇家又出事了。


    蘇母背著蘇明玉,找到蘇明玉的班主任,替她要了本地師範大學的免學費保送名額。


    蘇明玉放學後沒有迴曼茵這裏,而是直接迴了蘇家,不一會兒不遠處蘇母和蘇明玉的爭吵聲便傳了出來。


    “蘇明成考得不好,隻能上二本,您卻花錢讓他上重點大學!我明明可以考上清華,你卻不讓我去。都是您的孩子,您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您如果不想要女兒,當初為什麽要生下我!?”


    “家裏已經沒有錢再供一個大學生了,現在這個學校既可以免學雜費還有獎學金,有什麽不好的?我已經養你到十八歲了,我不欠你什麽,這個家也不欠你什麽!你想上清華大學?好,學費生活費都你自己解決!要不然你就乖乖的給我去上師範!”


    曼茵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自從她搬到一樓之後,為了方便曬太陽和采光,便將一樓門邊的四方小窗改成了大大的落地窗。


    蘇明玉說窗邊空落落的沒有生氣,便用自己的“工錢”買了兩盆薔薇一左一右的擺著,花養了幾年,小盆換成了大盆。後來蘇明玉搬了過來,又想辦法搭了花架子將花杆纏成了拱門的形狀。


    五月了,年前修剪了的枝條早已長滿了架子,花也已經開始綻放。平日蘇明玉照顧這兩盆花很上心。


    大白貓踩著花盆的邊緣伸著爪子去夠那簇開的正豔的花。


    那天晚上蘇明玉沒有迴來。


    第二天曼茵拄著拐杖慢悠悠的出了門。


    “於奶奶,今天天氣好哇,您也出門來啊?”周圍的鄰居見這個這些年很少出門的獨居老太太出門,覺得詫異,紛紛和她打著招唿。


    “是啊,出來走走。”曼茵應了一句,拎著一個小手袋繼續顫顫巍巍拄著拐杖步履蹣跚的走著。大白貓也慢悠悠的跟在她的腳邊。


    走得累了,曼茵便隨地一坐,擼一會兒貓,再繼續出發。


    她是在一家花店的門口遇見蘇明玉的,蘇明玉遠遠的看見了她,跑過來緊緊抱著曼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奶奶,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你嚇死我了。奶奶,你嚇死我了……”


    花店離家已經不遠了,曼茵輕輕拍拍蘇明玉的後背,道:“先迴家,迴家再說,乖,不哭了啊?“


    蘇明玉攙著曼茵迴到家裏。曼茵從小手袋裏拿出一萬塊錢,遞給她說:“這是奶奶給你的助學貸款,將來工作了,要還的,知道嗎?還有啊,以後的學費,要靠你自己勤工儉學了。更多的奶奶也沒有辦法了。“


    六月份,蘇明玉高考結束,迴來和曼茵商量著報哪個專業。


    九月,曼茵抱著貓坐在門口,目送著蘇明玉背著行囊北上求學。


    暑假蘇明玉要留在北京兼職賺學費,寒假卻總會迴來陪曼茵一起過年。她很少迴蘇家,哪怕隻隔了幾十步路的距離。曼茵也不會去勸她說什麽母女沒有隔夜仇的話,有些心結,要她們自己想通才行。


    蘇明玉不在的那些日子,蘇母倒是隔三岔五迴來曼茵家代替蘇明玉給她讀讀報紙。


    她說:“這些年多虧了您一直照顧明玉。“


    曼茵說:“是這個孩子讓我晚年過的沒有那麽孤單,我要謝謝你,願意讓她過來陪著我。“


    “這是你們的緣分,也是明玉的造化。“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的想法別人不知道,也許會一輩子怨恨你。”


    蘇母沒有說話,隻是臨走前看著窗邊的薔薇說:“多好的花啊,生在沼澤裏是開不出這麽好看的花的。”


    這年冬天,一部叫《甄嬛傳》的電視劇風靡大街小巷,就連曼茵這樣不看電視的人,都從街坊四鄰的討論裏斷斷續續的聽了不少的故事情節。


    明玉已經去年已經畢業了,上班的第一年便將當初跟曼茵借的‘助學貸款’連本帶利的還清了。為了方便照顧曼茵,畢業後她本準備迴到蘇州工作。但那時上海的一家大公司也向她拋出了橄欖枝。“去上海吧,年輕的時候總要去大城市闖一闖的,奶奶二十來歲的時候啊,也在上海呢。”


    上海離蘇州不遠,明玉迴來看曼茵也方便,便去了。


    曼茵的眼睛雖花了,但聽力卻一直不錯。一個尋常的午後,她搖著搖椅曬著太陽,便聽到了一陣‘哢嚓’的快門聲。曼茵向著落地窗外看去。


    一個青年男子一手敬禮,一手托著相機,正朝著她鞠躬。曼茵帶上老花鏡,眼前的身影變得清晰了起來,越清晰,越熟悉。


    曼茵朝青年人招招手。青年人指著自己的鼻子靠近落地窗,一臉的疑惑。曼茵指了指門得方向。


    青年人扭動門把手,走了進來,咧嘴一笑道:“奶奶,我是看您這花開得好,還有您和這大白貓,這構圖,太美了!嘿嘿,就沒忍住,我不是故意打擾您的。真的很抱歉。”


    曼茵盯著青年的臉看了許久,從搖椅裏直起身子,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青年人一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迴答:“黎曉。我叫黎曉。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把照片刪了?”


    曼茵紅著眼眶笑了。黎……對了,是該姓黎。當年黎叔說過,明台是他的兒子。


    曼茵問:“你家有沒有姓於的長輩?”


    黎曉有著震驚的反問:“奶奶,你會算命啊?!我曾祖母就姓於。”


    曼茵又招手,黎曉上前蹲在她的麵前。


    曼茵拉過他的手說:“那你應該叫我曾姨祖母。”


    黎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說:“您是於曼茵?曾祖母的妹妹?……姨……姨祖母,您一直在蘇州啊?我曾祖母和曾舅爺在天津找了您一輩子,您竟然一直在蘇州?不對,曾祖父和曾祖母曾在蘇州住了十幾年,怎麽就沒遇上呢?”


    “他們……還好嗎?”


    黎曉沉默了一會,道:“曾舅爺兩口子那時候受了些罪八八年的時候就陸續沒了,我曾祖父是零一年過世的,前年曾祖母也沒了。我的名字還是曾祖母取的。我還有個妹妹叫黎夢。”


    曼茵靠著搖椅躺下,摘了眼鏡,閉上了眼睛,一點水漬沿著眼尾的皺紋流入鬢發。


    她竟從來沒有想過去天津看看……


    本來,還有機會相見的。


    黎曉打了電話給家中的長輩,告訴他們自己在蘇州找到了曾姨祖母。


    幾天後一大幫的人烏泱泱的擠滿了曼茵家的小廳。


    這些人裏有的長得像大哥,有些有幾分錦雲的痕跡,有些曼茵完全看不出像誰。最像明台的是黎曉,最像曼麗的是他妹妹黎夢。


    年紀最大的快七十歲了,是大哥和錦雲的長子,當年曼茵去天津時,他還在錦雲的肚子裏。其他的更是一個都沒有接觸過。


    但因為大哥和曼麗數十年來的念叨和尋找。這些孩子們對曼茵這個名字和身份並不陌生。他們從小就從父母祖父母的口中知道,當年有這樣一個祖姑奶奶或姨祖母下落不明。


    他們提出帶曼茵迴天津養老。但曼茵仍選擇了留下。


    這幫親戚們出現的時候,就有人通知了蘇明玉,她也趕了迴來。在眾人提出帶曼茵走的時候,她蹲在曼茵身邊握著她的手,但曼茵說要留下的時候,她才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親戚們都走了,蘇明玉請了幾天假陪著曼茵。黎曉也留下了。


    他說想要多聽一些曼茵的故事。


    幾天後蘇明玉迴了上海工作,黎曉也跟去了上海,說要去上海采風,看看當年祖輩們待過的地方。


    十一月。


    這是很尋常的一天,曼茵從送牛奶麵包的小哥手裏拿了食物,和大白貓分享了幾口麵包,又喝完了牛奶。


    薔薇花已經開敗了,曼茵拿些花剪修剪了花枝後,便躺在搖椅裏等著太陽曬到她這裏。


    大白貓對被剪得光禿禿的光杆十分不滿。‘喵喵’的衝著曼茵叫了幾聲後,便圈著身子趴在了花盆裏。


    十一點,陽光照在了一人一貓身上。給曼茵做飯的小阿姨拎著菜來了。


    她和往常一樣擰了門把手就直接進來了,一邊和曼茵說著:“於奶奶,我娘家那邊帶了條上好的火腿過來哦,今天給你做雞蛋豆腐火腿跟好哇?我還買了一條梅同魚,還是要蒸著吃哦?”


    小阿姨一邊說著一邊利索的開始處理食材。等湯羹好了,魚也蒸好了,她打了米飯擺上桌,走到曼茵的身邊。


    “於奶奶,吃飯啦,吃完了再曬哦?”


    花盆裏的白貓衝著小阿姨‘喵’了一聲。


    當天下午,蘇明玉和黎曉就從上海迴來了。


    曼茵走得很安詳,她甚至早有預感,寫下了遺囑,將房子留給了蘇明玉。而她賬戶裏的錢則托蘇明玉取出後捐給孤兒院。


    第二天,於大哥和曼麗的後人都趕來了蘇州。眾人和蘇明玉商議後,將曼茵的骨灰帶迴了天津,和她的哥哥姐姐們葬在了同一個墓園。


    所有人都離開後,蘇明玉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呆坐了一個下午。蘇母來看了一眼便走了。


    蘇明玉叫了人幫忙將兩個大花盆搬上了車,抱著貓,鎖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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