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西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飛機剛一落地,不僅是他和曼茵,就連顧宴西的二姐都被控製了起來。而他的二姐夫則直接被軍統的人帶走調查。


    雖然如此,但是他們這些“家屬”並未受到苛待,隻是被關押在一處民居,令人看守,行動上受製了一些。但他二姐帶來的那些財物仍好好的在她手上。


    一個月後,顧宴西二姐夫的政治審核通過了,一直看守他們的人也終於撤走了。


    “二姐,如今人也撤走了,你讓人送曼茵迴去吧。她一個人出來上個學,忽然這麽長時間和家裏聯係不上了,他們家裏人肯定擔心急了。二姐?”


    “想讓她走也行,她和我非親非故的,我留著她在家裏還要多雙筷子多個碗。小弟,二姐也不是不講理的,你什麽時候給顧家留個後。二姐什麽時候送這位於小姐迴去和家人團聚。”


    顧宴西低著頭不語。


    這段時間顧宴西一直在勸說他二姐放曼茵離開,但顧二姐始終是那句話,什麽時候顧家有後,什麽時候放曼茵走。


    顧宴西的二姐是個性子很霸道的女人,就看她當初帶人暴力入室擄了她直接離開,就知道她必定不是個好說話的。因此曼茵對她能心軟這件事情並不報有太大希望。


    顧家二姐和顧姐夫並不和顧宴西住在一處。但顧宴西如今的住處裏,裏裏外外都是顧二姐的人。她的這份心思也是再直白不過。


    曼茵準備找個機會自己逃走。而她的這個想法也並沒有隱瞞過顧宴西。顧宴西雖然有將錯就錯下去的想法,但是知道曼茵不同意的時候,卻也沒有勉強。


    然而現實卻讓她猝不及防,等曼茵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避開顧二姐的眼線,逃出顧家的時候。卻發現外麵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大陸那邊成功建國了。蔣介石氣急敗壞,宣布和大陸斷絕往來。曼茵聯係不上組織和家人,感覺自己仿佛孤身一人置身瀕絕孤島。


    她不想迴到顧家,因為她知道迴去等於妥協,她不想。她被人擄劫而來,沒有身份證明,找不到工作。大陸撤離到台灣的人太多了。一個原本總共才六百多萬人口的海島一下子湧入了將近兩百多萬人,所帶來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新來的強龍和原住的地頭蛇之間的爭鬥,平民之間資源的掠奪。社會狀況混亂不堪。


    決定了不迴顧家之後,曼茵便開始找工作。正式的工作不好找,便先做一些散工維持生計。經過三個多月狼狽地生活,終於憑借精通多國語言找到了一個貿易公司做翻譯的工作。


    工作的這幾年,曼茵一直在試圖練習組織上的人。可是在缺乏設備,又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她隻能小心謹慎。


    後來她曾遇見過顧宴西。沒有了曼茵,顧二姐又沒了牽製顧宴西的把柄。曼茵再次遇見他的時候,他依舊沒有結婚,身邊卻陪著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伴,他重新變迴了那個風流多情的顧家少爺。


    他點了一支煙,曼茵從來都不知道他竟然還會抽煙。


    他笑著說:“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還好當初你沒和我在一起。”


    曼茵問:“你二姐不逼你了嗎?”


    顧宴西彈著煙灰道:“我現在也不是不碰女人,什麽時候弄出了私生子,她們就高興了。”


    女人在一旁催著要去看電影,顧宴西捏了捏她的臉,摟著她轉過身離開,揮了揮手。


    曼茵看著他們走遠,消失在街角,從此再也沒有遇見,再也沒有交集。


    到台灣的第五年,曼茵終於找到了離開的機會。她在一次去台灣大學送資料的時候,遇見了當年在北洋大學時的一個陳姓學長。他比曼茵高兩屆,畢業後被分配到了台灣。這位陳學長頗受胡適看重,被資助前往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


    相比偷渡去大陸的九死一生,曼茵選擇的更為保險的曲線迴國。然而等她到了美國沒多久,大陸興起了“批判胡風”的運動。她離開台灣是拿著胡適的推薦信,如今再用這條門路迴國,顯然不切實際。


    曼茵隻能暫時留在美國想其他的辦法。然而她這一次來美國已經花了她這些年來積蓄的大半。如果繼續留下去,必定要想辦法開源,但是華人在美國找工作並不容易,而曼茵還是一個右手不太靈活的女孩子,肯用她的地方幾乎沒有。而那些不嫌棄她的地方,她也絕對不會願意去。為了不在給學長添麻煩,曼茵用最後的積蓄買了迴台灣的票。


    迴到台灣後,曼茵迴到了原來的公司,繼續做她的翻譯工作。而那時台灣大學開設了夜間補習班。為了長遠之計,曼茵開始半工半讀。又過了四年,國內傳來的消息並不太好。在國民黨的宣傳下,大陸成了一片水深火熱的地方。


    後來她成了台灣大學文學院的一名外文教授。


    十年時間就這麽過去了,她開始懷疑自己還有沒有能迴去的一天。


    在四十歲的那年,曼茵在路邊的垃圾堆裏撿到了一個臍帶尚未脫落的女棄嬰。取名於念。雖然還是會打聽迴到祖國的方式,但因為有了這個孩子,她放棄了許多可以孤身一人離開的機會。


    五十歲那年,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休息日,她陪著於念在家烤著餅幹。


    一對衣著光鮮的夫婦出現在了她們的家門口。說他們是於念的親生父母,想要帶孩子迴去。


    幾乎不用做什麽親子鑒定,於念和那個一進門就摟著她不住哭泣的女人活脫脫的是一個磨子裏印出來的。


    女人說當年她和他先生相愛,但她的父母嫌貧愛富,不同意她和她先生在一起。但是當她家人知道她懷孕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七八個月大了。她先生被她家人打了一頓躺了三個多月才好。而她的孩子卻一生下來就被家人背著她丟棄了。


    後來她和先生私奔,過了好幾年他們終於出人頭地了,他們一直在尋找當年被丟棄的那個孩子。知道前一天他們在路上看見了放學迴家的於念,一眼便認出這一定就是她的孩子。


    在曼茵考慮著找學校裏法學係的朋友怎麽幫忙打官司要到孩子的撫養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其實並沒有那麽想留下。她似乎更希望和親生父母在一起。


    幾個月後,給孩子過了十歲的生日,曼茵送她去了親生父母家。


    一年後的一天。曼茵一如往常的在休息日做了甜品去看養女的時候,卻被告知這家人出國了。並且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


    曼茵將點心送去了孤兒院。之後的每一個星期天,她都會做一些點心送去孤兒院。她堅持了十五年,一開始她讓孩子們叫她阿姨,後來是奶奶。但很多孩子私下裏會叫她做‘媽媽’。


    在曼茵六十五歲那年,她已經退休了。聽說台方迫於政治形勢開始采取對大陸的開放措施。島上的居民可以迴去探親。曼茵開始一一告別在台灣認識的朋友。


    去了十幾年前於念離開的那座房子,房子裏早已經換了好幾次主人,她想等的那個人始終沒有迴來。


    賣了這些年在台灣置辦下的所有固定資產。拉著一個行李箱隻身迴到了闊別四十二年的祖國。


    她去了湖南。當年重新在廢墟上建起的宅子,住著七八戶她根本就不認識的人。而大哥一家早已經不住在這裏了。後來她打聽到,大哥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因為世代富商的身份被批鬥,被下放。嫂子程錦雲和長子也跟了過去,而二兒子則響應政策,下鄉當知青去了。後來平反了,但身體也垮了。據說是北上求醫去了,全家人都再也沒有迴來。


    曼茵又去了上海。明公館早已不複存在在,那個地方如今已經成了一片廣場。而於家當年的那座宅子和湖南的老宅一樣,住著陌生人。她以台胞返鄉尋親的身份去了當地的派出所,詢問明家人的下落,但一無所獲。最後倒是從一個退休幹部那裏得知,明鏡和明樓在建國後不久就出國了。而明台和曼麗則迴了蘇州老家。


    到了蘇州,她再次去了當地的派出所,但是當地的戶口係統卻根本查不到明台和於曼麗這兩個名字。曼茵猜測大概是因為當初他們的身份都曾曝光過,所以後來應該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但她一不知道他們的新名字,二不知道明台的老家在蘇州哪裏。蘇州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而她最怕的,是他們也遇到了大哥他們那樣的情況。


    但留下,總會有個遇見的機會,或者說念想。


    她在一個弄堂裏買了個沒有院子的二層小樓,定居了下來。每日早早的起來,四處閑逛,希望有一天能在路上遇見想要見到的人。有時候她也會買張機票飛去北京,她找到了曾經在天津時的上線。他早已是耄耋之年,見到曼茵還活著,他十分激動。畢竟當初她發完消息之後就失蹤了,後來又在她的居所發現被人破窗而入和子彈血液的痕跡,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兇多吉少。


    而這個消息當時也被傳迴給了她的家人。或許在於家人看來,曼茵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犧牲了。所以大家才會從來都沒有給她留個信的念頭。


    千禧年時,曼茵已經七十八歲了。這些年蘇州的大街小巷都已被她踏遍。如今她的腿腳已經不那麽靈活了。看書讀報也必須要帶上老花鏡了。她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小阿姨,每天來給她做一頓午飯和一頓晚飯,每周做一次清掃。定了每天早上一瓶新鮮送到家的鮮奶和麵包做早餐。


    養了一隻大白貓。


    晴天和貓一起在陽台曬太陽。雨天臨窗聽雨聲。夜裏早早入睡,想著也許哪天睡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又是一個晴天,她照舊坐著搖椅曬著太陽。她聽見一個小女孩兒在她家樓下大哭。她聽了半個多小時,又用了十幾分鍾慢吞吞的下樓,那個小女孩兒依然在哭。隻是聲音沒有原來那麽大了。曼茵也知道她為什麽哭。小女孩兒的班級裏要求買複習資料,所有人都買了,隻有她沒有。她和家裏要錢,卻被罵了一通。母女兩個都是烈性子,吵起來聲音傳到連她在家都能聽見。


    她和貓在門口看了十幾分鍾,小女孩兒依然蹲在原地。這時候她已經哭不出聲音了,隻是發著愣,偶爾流一兩滴豆大的淚珠下來。


    曼茵認識她,住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蘇家的小女兒,叫蘇明玉。


    這個年代重男輕女在所難免,又因為計劃生育的關係,她的出生讓她的父母都失去了升職的機會,因此在家很不受待見。


    但這是這個年代大多數家庭裏女孩兒的常態。整條胡同裏不少家庭都是看重兒子遠勝女兒。


    也許是發現曼茵一直在盯著她看,小女孩兒抹了眼淚,走過來,哽咽著問:“於奶奶,您是不是需要什麽幫助?”


    曼茵一愣,接著一笑道:“明玉啊,奶奶年紀大了,看不清報紙了,你能幫我念一念嗎?”停了一下,又道:“隻念標題就行。”


    蘇明玉點點頭,問:“於奶奶,報紙在哪裏?”


    “在樓上呢,我腿腳不好,你上去拿一下好哇?”


    蘇明玉點頭,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樓。曼茵看著她的背影,十一歲。當年於念離開的時候也是這麽大。


    蘇明玉很快的拿了報紙下來,扶著曼茵到廳裏的八仙桌上坐下,一字一字口齒清晰的開始給曼茵念報紙上的每個標題。見著有趣一些的新聞還會給曼茵詳細的念一念。


    等念完了報紙,她的心情她平複了,對著曼茵道:“於奶奶,今天的報紙念完了,我要迴家了,改天再過來給你念報紙,好嗎?”


    曼茵從兜裏掏出五塊,遞給她。


    ”於奶奶?”


    “你啊,聲音好聽,念的也好,以後能不能每天過來給奶奶念念報紙?奶奶一次付你一塊錢的薪水?”曼茵笑著道。她覺得這錢有點少,但她也知道這小丫頭自尊心很強,給多了,她一定不肯要,便索性按著她的需求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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