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風輕涼,淺草才沒馬蹄,假山草木布置精巧的小院裏,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孩正坐在綠意點新的樹下發呆。不遠處,棕木浮雕的屋簷下,一穿著素淨的美婦眼底滿是憂色的看著樹下秋千上,小手支額,目光渙散的粉衣小女孩。


    美婦身旁,還站著一個做丫鬟打扮,十來歲模樣的小女孩,也是一臉擔憂,看著小女孩:“夫人,小姐是不是落水時,嗑到腦袋了?要不再請大夫來看看吧。”


    美婦還未來得及迴答,院門口邁進一個中年男子,眉宇間融著淡淡殺伐之氣,氣宇軒昂,一把將秋千上的粉衣小女孩抱起,親了親,對屋簷下的美婦說道:“蘇蘇,我迴來了。”這突然出現的,還帶著沙場血腥味道的男子打斷了慕容妉塵的思緒,無奈小手環抱住中年男子的脖子,諾諾的叫了聲:“爹爹。”這中年男子正是粉衣女孩的父親,美婦的丈夫,大周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慕容家現在的家主慕容執。


    從被水塘裏撈出來已經過了半個月,妉塵卻似乎還沒迴過神來,腦子裏兩股記憶混雜在一起,一份是在這個叫做大周的古代國家的五年記憶,說的五年,其實也沒有,嬰孩時代的事,誰能記得。還有二十二年的,現代迴憶片段時時浮現,情殤和瀕死前那唿吸不得的痛。


    初相遇的你死我活,兩年的耳鬢廝磨,原以為,縱非良人,也算是彼此的非卿不可。到最後,懷胎兩月時,竟是被他的舊愛未婚妻逼死在冰冷的海水裏。午夜夢迴,都是冰冷苦澀的海水灌入鼻腔,灌入口腔,灌入耳朵,肺部的空氣一點點被海水代替的窒息。如果這真是夢,那這個夢對成年人來說都是不能承受的痛,更遑論隻是個孩子。如果這是真實,鬥轉星移,魂歸異時空,這滔天的仇恨,又該找誰去報?


    “蘇蘇,抱歉,我說過,會保護好你們母女的,沒想到我不在……”“不過是個意外,萍兒還小,孩子之間的打鬧一時不小心罷了。”美婦打斷慕容執的話,上前從其手裏接過妉塵,微笑繼續道:“好了好了,別賴著你爹爹了,你爹爹剛迴來還沒來得及洗漱換衣服呢。”小丫鬟撇撇嘴,明顯是不讚同她夫人的話,卻知趣的去找盥洗丫鬟去了。


    慕容執點點頭,轉身朝屋內走去。妉塵嘟了嘟嘴,小聲道:“明明是慕容妉萍推的我。”美婦輕拍了一下妉塵的頭:“塵兒,這件事,娘自有主張,不許跟你爹爹說。”妉塵:“知道了。”在心裏歎了口氣,默想著,不管是夢還是孤魂穿越,自己總歸已經在這個世界了,而在這裏世界裏,更是虎狼環飼的,這個身體的娘親也是怪怪的,萬事還得靠自己啊,枉死了一世,難道還要枉死第二次不成。


    屋子裏母女二人各懷心思之際,門口又響起一陣腳步聲,聽聲音,人數還不少,還沒看到人影,就聽到一道女高音哭喊:“老爺,你可迴來了,你再不迴來,我們萍……二小姐就要跪死在祠堂了,她才十一歲啊!大姐雖說是正夫人,要打罰小姐,我做姨娘的不能說什麽,可,可二小姐畢竟是我親生的呀。”伴隨著啼哭,一個穿紅著綠,麵容明顯經過精心修飾的,年紀約莫在三十左右的婦女一步三踉蹌地走進堂屋,身後遠遠,是一個氣度華貴端莊的貴婦,不是她口中的正夫人又是誰呢。


    “倒是有趣了,三姨娘這同嚷嚷,也可以算是當著大夫人的麵這話說的可忒歹毒了,這是明晃晃地指責嫡母虐待庶女呀。不是這嫡母真的是指大夫人,還是暗示這具身體的娘親五夫人呢?”妉塵不由暗暗想到。


    “老爺,老爺呢?”三姨娘沒看到慕容執,便拉著妉塵娘親哭個不停,“五夫人,二小姐她,真不是故意的呀,五小姐現在不也沒事了嗎?夫人,求您跟老爺說說情,放了二小姐吧。”


    妉塵娘親還未開口,大夫人施施然跨進堂屋,帶著三份雍容,五分端莊的聲音響起:“哭哭喊喊的成何體統,老爺才迴府便這般,是怪我苛待了萍兒不成?”


    三姨娘麵露惶色:“大夫人,婢身失言,婢身不敢呐,婢身隻是……。”轉身又拉著妉塵娘親的衣袖,“五夫人,您給婢身,給二小姐求求情吧。您菩薩心腸。”


    妉塵娘親瞧這仗勢,知道這是主仆二人將戲演到她跟前了,傷了她的女兒,還想她說情,好粉飾太平,真當她蘇嬴是好相與不成,便立馬一副著急模樣:“大姐、三姐莫這般了,塵兒前些日子受了驚,膽小的很。老爺迴來了,現下在裏屋換衣服,萬事總歸有老爺做主的,不會冤枉了好的。”也不會放過壞的。一句話就把演戲的兩人後路堵了,老爺做主,自然就沒她蘇嬴,並大夫人什麽事了。


    妉塵見娘親這樣說話,也配合著咽嗚了兩聲,把頭埋在蘇嬴的脖子裏,受了驚嚇的模樣,心裏卻琢磨著這個娘親,看來真是不簡單,父親麵前,是一朵優雅大方,與世無爭的解語花,父親妻妾麵前又是柔弱和善,卻說話滴水不漏,不是仍人欺淩。


    說起妉塵的娘親,蘇嬴,身世不詳,來曆不凡。六年前,慕容執戍邊有功,於皇城京都得授正一品大將軍榮歸故裏,帶迴一道聖旨,還帶迴一個女子。聖旨內容大約是慕容執帶兵有方,保得邊疆平安,深得王座上那位的意,授了官位,還授了四十萬兵的帥印。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慕容執的老母親,老婆也得一品夫人的誥封。重點來了,聖旨裏還賜了慕容執一位平妻夫人,亦是一品誥命,這個女子就是蘇嬴,妉塵的娘親。因慕容執已有一位正妻,三房妾室,故蘇嬴便成了慕容執的五夫人。


    慕容執對這個五夫人甚是寵愛,不,是這個五夫人與慕容執恩愛有加,舉案齊眉。不到一年,蘇嬴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慕容妉塵。但是,六年來,慕容將軍府沒人知道蘇嬴來自何方,家裏有些什麽人。許是慕容執貫徹愛屋及烏的原則,對慕容妉塵這個幺女疼愛有加。


    在男尊女卑的年代裏,女子隻有姓沒有名,名門望族或許會按族譜給自家的女兒取個名字,不過也僅此而已了。慕容妉塵名字裏“塵”這個字是她娘親蘇嬴定的,希望女兒樂於塵世,快活逍遙。慕容執又為妉塵取字“今悅”,從妉塵會開口說話起就與蘇嬴二人細心教導其詩書禮樂,這於華夏大陸亦是絕無僅有。


    大夫人端坐上太師椅,語帶三份責怪:“五妹說的是,三姨娘快別這樣了,萬事有老爺。”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三姨娘一眼,看的妉塵心裏直打鼓,這兩個人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這時,慕容執著一身藍黑色長衫,頭綁同色綸巾,減了三分沙場將氣,添了七分儒雅,從裏屋步出。大夫人站起身,斂了斂衣裙,向慕容執福了福身,柔眼低眉喚了聲“老爺”。


    三姨娘見慕容執出來,立馬裝模作樣抹了抹眼角壓根不存在的眼淚,悲聲哭訴:“老爺,二小姐她……”“夠了,”話還沒開頭,就被慕容執打斷,“這件事,蘇蘇已經跟我說過。既然是小孩子玩鬧,秀珍,你也確實罰的過了點。”慕容執轉向大夫人柔聲到,“秀貞,我常年不在家,蘇蘇又不管事,你一個人,要管著家裏的事,要養育兒女,辛苦了。”


    大夫人心頭一跳,自從慕容執帶迴蘇嬴,何時對她這般溫聲細語過呀,今日真是太反常了。


    三姨娘見這情形,也不由暗暗揣測:“莫不是老爺迴心轉意了?那夫人安排好的事……”慕容執不看他表情各異的三個妻妾,繼續對大夫人溫柔:“蕙兒十二歲了吧,性子太冷淡了點,你也多上上心了。萍兒和芊兒,還是跟著綠浮吧,你照應著點,總不至於出事。”


    三姨娘喜不自勝,大夫人卻是大驚,綠浮本是她的陪嫁丫鬟,當初為籠絡慕容執的心,對付二姨娘,趁著慕容執酒醉,她讓綠浮爬上了慕容執的床,做了個通房大丫鬟。綠浮也是個有福氣的,不過幾次,便懷了身孕,她就做主將綠浮抬做了姨娘。做了三姨娘的綠浮,心思就活絡了,再加上幾分小聰明,就更不受她控製,無奈之下,她便以嫡母的身份,將綠浮的兩個女兒都接到自己身邊教養,綠浮投鼠忌器,她對兩個庶女也算盡心,原來的主仆,現在的正偏二房相處相當融洽。現在慕容執要把女兒還給綠浮,不是拆她的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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