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來是個自私的人,她不否認。


    李安代替了她的藥。


    她就像個精神吸血鬼,一直從李安身上汲取她要的光和熱。


    漸漸的,兩人熟悉起來。


    她雖然依舊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李安一直碎碎叨叨的說著話,日子倒也不覺得難過,於是李安在不知不覺中透露出了好些消息。


    她是個寫小說的人。


    她總是下意識的收集一切信息。


    她知道了,李安今年大二,是校籃球隊的,人送外號籃球小王子。


    說這話時,李安得意極了。


    青春的臉龐帶著活力,叫人打心裏都帶著羨慕。


    白歡喜有些怔忪,她從來就沒有這麽活潑的時候。


    少年眼中的嘚瑟和炫耀是怎麽都藏不住的,他的心裏和他的年紀是相符的。


    她經曆了太多事,她太早熟。


    一直以來,她生活的環境不算好,父母又都是傳統刻板的人,他們不擅長鼓勵孩子,隻會打壓,不論白歡喜如何努力,他們都一臉的理所當然——她考得好是理所當然,考的不好也沒人搭理。


    她有什麽呢?她什麽都沒有。


    一整個不被人重視的童年,孤獨寂寞冷清的房間,隻有喋喋不休的爭吵聲打架聲,為這個房間增添了一些聲音。


    她爸爸沉迷賭博,賣了家裏的房子前去賭博,活脫脫一個賭鬼,他是期望翻本的。


    賭桌之上無贏家,總想著翻盤翻盤,最後的結果就是輸到傾家蕩產,一無所有,家破人亡。


    房子沒了,錢也沒了。


    於是他們隻能四處租房住。


    顛沛流離,白牆冷壁,困窘的生活,帶給她的是安全感缺失以及羞窘——那是買三十塊錢的帆布鞋穿壞了都要被罵的狗血淋頭的年紀,她太過敏感,不願意被罵,可是那個時候,她的鞋連鞋底都斷裂了壞了,她隻有一雙好鞋——那雙好鞋是因為小了一碼,有些擠腳,穿著不舒服,她很少穿,才會保持完整。


    可是,她沒有好鞋了。


    她不說,她不想被罵。


    上一次買鞋的時候,爸爸說了,再穿壞就打死她。


    上學忙,又連著陰天下雨的,根本沒工夫洗,鞋子有了味兒。


    上課的時候一股臭味兒在教室裏蔓延,她心裏羞恥得厲害,決定晚上一定迴家洗鞋。


    前桌的男生裝作撿筆,抬起頭來,衝她笑了笑,然後向同桌說起臭味來源。


    那天晚上,她沉默著洗了鞋,大半夜才睡。


    很晚很晚的時間,她卻睡不著。


    她迫切的希望變得有錢,她人生中的不安穩與羞恥都是沒錢帶來的,從那以後,她隻渴求金錢,而不在乎感情。


    所有的感情,她得不到就不要了,唯獨錢這一事非捏在手心裏不可。


    感情朝來夕去,留不下就留不下。雖說錢也是如此,好歹擁有過。


    她眯著眼,隱藏在後的是嘲諷的意味。


    她這一生都是詛咒。


    背著詛咒生活,她竟然隻是性格扭曲而不是變態,這可真是難得。


    她漫不經心的想,脾氣古怪又如何。


    所有人打從她小時候,便告訴她,你不行,你就是個廢物。


    她被打壓,被諷刺,被一層層的阻礙壓在那裏,她開始不斷的懷疑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又做錯了什麽,以至於招致這樣的罪責。


    她想不明白,卻確信自己絕不能成為別人口中的爛泥,她好不容易從壓製當中站起身來,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我行我可以。這個過程裏,屏蔽了其他人意見,約莫物極必反,由極度自卑變成了自傲,她專橫獨斷,事事必須聽她的,卻依舊隻能被人傷害著。


    她被指責性格古怪。


    她嘲諷而古怪的笑著,一直不被愛,被打壓。導致自卑,缺乏安全感。


    然後站起來就是自負和莫得感情。就小手一揮,誰也不愛。說放下就放下。


    人的性格形成和先天性格以及後天環境有關,如果在她成長過程中,有一個人可以給她提供足夠的愛和安全感,她可能就不用那麽滿身是刺,尖銳的麵對所有人,她就可以變得柔軟一點兒。


    她一直在想,誰不想變成隻會嬌嬌弱弱撒嬌的小公主呢?那般可愛,那般滿含著天真與稚氣,從童年到死去,活在糖果屋裏,生命中沒有半點兒痛苦,興許她就會將手心裏的糖果分給別人。


    可是呀,她沒有,她給予別人的,便隻有惡毒的毒液與無盡傷痛。


    她不能有半點兒鬆懈,因為沒有人能夠擋在她前麵,讓她有片刻鬆懈,所以啊……哪怕她現在柔軟。遇事,她還不是得獨自麵對,還不是得衝?沒人為我著想。


    她笑了笑,到底沒說什麽。


    她願意和他多出去走一走。


    她汲取了光和熱,連笑容都多了些。


    她同時和兩個男人相處見麵約會,時間錯開後,隻是有些忙碌罷了。這種忙碌正和她意,忙點兒好啊。


    她開開心心的約會,見麵。


    她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人,隻要她願意和別人相處,她足以讓任何人感到快樂。


    她擅長寫小說,精於處理人情世故,善於拿捏人心,隻要她願意,她隨時可以將人捏在手心裏搓弄,她不懼人心,甚至覺得將聰明的人玩兒的團團轉,將他踩在腳下才有趣。


    人生有趣的多了去了。


    她這樣的人本是最適合成為女強人的——不擇手段向上爬,滿地屍骨,血腥鑄就王座,頭骨充作王冠,眼珠是鑲嵌於王冠上的寶珠,手中權杖是最美少女的小腿骨做成。


    她合該這般美麗血腥又強大。


    她冷著臉時,氣勢十足,眾人不敢直視,她有手段,有頭腦,又果斷,她不上位誰上位。


    可惜,她的一切被人生的痛苦全毀了。


    那些羞恥恥辱是刻在她骨頭縫裏的,用盡辦法也不能抹去,她在抑鬱的泥沼裏沉淪,在不斷的死去。


    在每一個夜晚死去,在每一個白天活下去。


    她隻有痛苦。


    她很痛苦。


    那又怎麽樣,誰活著不是痛苦呢。


    她的痛苦借助李安的陽光和大衛先生的溫柔化解許多。


    她心情逐漸平複下來。


    抑鬱症偶爾複發過後,便再沒有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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