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並未推辭,叫身側的薇繡收下了馥心的禮物。


    大運河全線貫通之後,產於南方的沉香在長安已經不算什麽稀罕物件了,隻是上好的沉香依舊難得,往往有寸金之稱。


    在此期間,海蘭慧一直在悶頭抄寫經文,甚至都沒有看皇太後和馥心一眼。馥心詫異她的專注,上前問道:“姐姐抄的這樣專注,是在抄寫什麽?”


    “蘭慧在抄寫《地藏經》,嫻妃你知道麽?”皇太後稱唿海蘭慧倒很是親切,倒不像稱唿馥心那般硬邦邦的,隻喊她“嫻妃”。


    “臣妾在入宮不久之後,便皈依了地藏菩薩。”馥心微微欠身道,“皇太後不曾駕臨臣妾的扶風殿,所以不知臣妾供養地藏菩薩已經很久了——臣妾空下來的時候,便會抄寫經文。為精衛海上的將士們祈求平安,願我大燮國運昌隆。”


    皇太後眼中微微一亮,她確實不知馥心一樣在修行。人們總是喜歡誌同道合的人,皇太後越發喜歡麵前的女子。可長期身處於深宮之中,皇太後已經習慣了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盡管她自己已經是這個帝國貴無可貴的女子之一了。


    “既是在修行,便要奉教而行,絕不能做有違之事。”皇太後簾櫳了眼光,隻是淡淡說道,“薇繡,賜坐。嫻妃,過來跟哀家說一會兒話。”


    馥心忙謝了坐,緩步上前坐在皇太後身側。


    其實皇太後歲數並不大。還不滿四十歲,但長期的傷心落淚,叫她眼睛已經不大明亮。看東西甚是模糊,適才馥心站得遠,她甚至不曾仔細看到馥心的衣飾,直到馥心坐到她的身旁,她才細細看過這個年輕的皇妃,竟打扮得這樣素淨淡雅,看得叫人無比舒服。不由得心生親近,拉著馥心說了好一通話。問她生母是誰,聽說你是在星曜城長大的,有什麽風土人情,跟靖梁王陳家是否熟識。


    馥心聽了。忙有理有據地答道:“迴皇太後的話,臣妾的生母是父王的正室,葒妮夫人,隻是天年不假,在臣妾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臣妾的身子一直不大好,父皇送了臣妾去星曜城養著——星曜城真不愧是舊宛城的首都,真的非常繁華,當然,跟長安比。卻是差得遠了。星曜城熙熙攘攘的,大多說得是宛城話,詩書氣也很濃。”馥心又講了一些風土人情。轉而又道,“臣妾最早先在星曜城宋大人的提督府住著,後來陳老王爺聽說臣妾在星耀城,便拓了一片院子邀臣妾過去。臣妾在那裏住了八年,直到皇上登極,下旨選秀。臣妾才迴到長安。”


    馥心約莫著講了一些陳家的事——其實她跟老王爺不很熟悉,隻是大約從一些側麵了解到的話跟皇太後說了。


    皇太後眼中的神采越發明熠。顯然是興致盎然。馥心想起皇太後雖名為雪喬,卻也是南方人。想來自打嫁給先太子之後,一直背井離鄉住在長安,定然十分思念南方家鄉。馥心想起蘇蘭甄曾經讓自己帶了很多南方的特產,馬上道:“皇太後,臣妾進宮之時,從南方帶了一些南方的茉莉花茶,一直沒舍得喝。”轉而她又衝紅蕊道,“紅蕊,迴宮去取一罐上好的茉莉花茶來。”


    “這怎麽好呢,你帶進宮來,多少是為了留點念想……哀家怎麽好收呢!”這麽多年來,皇太後一直惦記著家鄉的茉莉花茶,沒想到馥心竟然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事。


    “臣妾的東西,也就是皇太後的東西,何須分彼此呢?”馥心眨眨眼睛,微笑道,“皇太後可能不知道,臣妾這次帶來的茉莉花茶,是精選出來的雨前新茶,都是全芽茶坯,芽葉細嫩,色翠香幽。茉莉花是日照最為充足的夏至到處暑之間采摘,香氣最濃——製茶工藝是傳統的七窨。皇太後一嚐便知不同,那冷香氤氳,迴甘無窮呢!”


    “哀家知道的,那不是泰和坊的製茶工藝麽,他家的茶葉格外好喝呢!”


    “皇太後一猜就中,真是厲害,臣妾帶的便是他家的新茶,都用幹燥的壇子裝了,再用紅泥封了,每啟一罐,香氣能彌散整個扶風殿呢!”說話間海蘭慧已經抄寫完畢,她將筆投入筆洗,低垂著眼瞼將抄寫有經文的宣紙一張張疊好收拾停當,站在不遠處的貼身宮女婉釉上來幫著收拾。


    “母後,已然抄好了兩篇,是交給萬華殿化了,還是……”海蘭慧戴好護甲理了理衣飾,才輕聲發問著。


    “唉,近來總聽皇帝說,戰局不利,哀家一介女流,也不能做些什麽,隻能抄寫經文,為他們祈求平安吧!”皇太後臉上多了幾份憂愁,“十五爺到底是先帝爺最喜歡的皇子之一。若是有個什麽……唉……”


    她忽然長歎了一口氣不往下說了。


    馥心聽罷,更是心中一沉。即便沒有人提到,馥心亦是無比思念著在精衛海上苦戰的王爺——她在後宮,他在前線,自打開仗以來,從來沒人跟她說過前線的事,從來沒有,她根本不知道前線戰事吃緊,也不會有人跟她這樣的皇妃提起。得到王爺的壞消息,馥心眼中一瞬間便模糊了,她正想說什麽,忽然注意到海蘭慧陰鬱的目光,心底便是一縮緊!


    糟糕,自己在幹什麽!?難不成怕別人看不出來嗎?!心裏有個聲音在衝馥心自己大叫,海馥心,振作點!不要讓她們看出什麽來!否則,王爺和謝大哥會更不妙!


    馥心忽然覺得這事情不大對頭,皇太後是什麽人,隻是悶頭念佛,從來不問世事的,怎麽就關心起西海的戰事來了?馥心一凜,覺得事情格外不妙,糟糕!會不會是……會不會是皇帝讓她問起此事,要看我的態度……


    想明白這個道理,馥心強忍著難過,對著皇太後說道:“十五爺有先祖庇佑,自然福澤深厚,再者,皇上用人不疑,十五爺一定能夠克敵於精衛海,把焰族趕出我大燮的西海。”她盡量想讓自己平靜一點,可是振袖下的雙肩雙手都在不停地顫抖。


    想不到皇帝竟然會借著皇太後試探自己!這事真是不大妙了,馥心想著,她一度以為,皇帝知道了自己跟王爺的事,一定會把自己和王爺都殺掉,沒想到,楚翊瑄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生氣,反而還跟自己說了很多心疼憐惜的話語。馥心原本以為他不在乎,但如今看來,楚翊瑄遠遠不想她看上去的那麽大方。


    自己若流露出一些對於王爺的愛,定然會引起不小的風波,搞不好謝大哥都會卷進去!她拚命忍著自己內心的波動,想裝得更加自然些——這時,去拿茶葉的紅蕊已經迴來了。


    馥心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趁著背對著皇太後和海蘭慧之機,趕緊使勁按了按眼角,然後從紅蕊手中接過裝著茉莉花茶的紅泥壇子,走上去遞給薇繡:“這裏麵的茉莉花茶不足半斤,皇太後要是喝完了,隨時跟臣妾討要便是。靖梁王陳子楓與臣妾很是熟識,請他幫忙捎幾罐茉莉花茶還是不難的。”


    皇太後沒有再推辭,叫薇繡拿下去收好。她又拉著馥心說了一會話,馥心想讓自己神色自若些,可她偏偏掛心著王爺,越是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卻是越發緊張不安。


    一側的海蘭慧雖然一直悶不做聲,但眼神看上去十分冰冷。馥心知道,聰明的海蘭慧很可能已經看出了什麽端倪,再待下去,指不定會給她看出什麽。


    海蘭慧雖然是馥心名義上的姐姐,可是這個姐姐從來都似敵似友,這些事情已經說不清楚——現在海家已經不存在了,她們還有姐妹的可能嗎?


    馥心想到這裏,草草結束了皇太後的談話,推脫楚梓茂午睡醒來之後一直哭鬧,吵著要自己,便急急告辭了出來。


    “娘娘,您到底怎麽了?今兒如何這般慌張?是出什麽事了嗎?”剛才皇太後試探馥心的時候,紅蕊並不在她身邊。


    “迴宮再說吧。”馥心臉色蒼白,隻是勉強迴答了一句。


    馥心的心情已經全然跌進了穀底,暫時不想迴去,帶著紅蕊轉了方向,想著荷月園的方向去。


    “我心裏煩得很,想散散心。”馥心淡淡地說著。她滿腦子都是西海的戰事,兇狠的焰族。她真的很害怕,戰死的海榮便是前車之鑒,若是王爺遭遇不測……她又怎麽獨活的了?


    想到這裏,她又想到心愛的兒子梓茂,孩子天真的笑臉在她眼前晃啊晃,如果她隨著王爺去了,梓茂又怎麽辦?在這危險的深宮,本來就有的是人想要害他……若她也不在了,梓茂怎麽辦?


    馥心緩緩坐到了荷月園的涼亭之中,遙遙望著池塘對岸的花紅柳綠,深深陷入了沉思。宸妃,淑嬪,元修容,賈貴人……這些人的臉孔一個個從她眼前劃過,心裏漸漸升起了苦澀,很快,苦澀變成了心痛。


    忽聽遠遠傳來爽利的笑聲,馥心一怔,抬眼便在對岸上看到了桃花林中走出的麗貴人。她身後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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