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了此話竟勃然大怒,他冷冷地轉過臉死盯著同樣抬起頭盯著他的明少頤,這個年輕的太醫竟然毫無懼色,眼中還流露幾分譏誚,起初看來,這個表情還真是不怕死。馥心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隻覺得給修剪成月牙兒似的指甲深深嵌進了手掌之中,鑽心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琳兒你不舒服嗎?叫朕看看你的臉!”楚翊瑄滿臉的不悅登時化為關切,連語氣都充滿了柔情蜜意,“琳兒,不管怎樣,朕都會保護你的,別人怎麽言三語四,與朕的心無關!”後半句話明顯是說給明少頤聽的。


    可是這位太醫卻是低低地哼了一聲。


    “朕若不是看在你實心辦事的份上,早就摘了你的腦袋。”皇帝一瞬間又恢複了他作為帝王的高傲冰冷,轉過臉半低下眼瞼看著他,“明少頤,不得不承認你膽子很大。可惜,隻是讀書人的意氣,朕最煩的就是你這種人,但,又拿你們這些人最沒辦法——因為你們連死都不怕,不是嗎?”


    明少頤臉上竟出現幾絲自傲,跪在地上無聲地笑了。


    “可是你不怕死,你妻子林悅昕怕不怕死呢?”楚翊瑄忽然笑了起來,臉上卻淒鬱猶如一個現世的死神,“林悅昕甚美,朕才舍不得讓她去瀚州邊境的渭南城充作軍妓呢,你呢?”


    馥心大為吃驚,楚翊瑄竟是這樣城府心計的人,竟然連太醫院一個沒頭沒臉的太醫都知道他的來龍去脈,家裏有什麽人,連妻子的姓名都叫得上來!


    不過,這純屬是威脅了。可是,即便知道他在威脅自己,明少頤的臉還是一沉,許久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幽幽道:“微臣不信皇上這般卑鄙。”


    “起初朕也不像這麽卑鄙的。”楚翊瑄見他眼神中出現一絲慌亂。覺得很是好笑。


    “皇上,你就別逗明太醫了,看他臉色都變了。”馥心趕忙為他說話,“明太醫忠心耿耿。做人更是不偏不倚,自打由他侍候臣妾,臣妾的身子就比先前好了很多。明太醫功不可沒。臣妾一直念著他的好呢!”說到這兒,馥心又補上一句,“幸好皇上把明太醫撥給了臣妾!”


    楚翊瑄搖頭一笑:“是明少頤主動要求侍候你的。那時候,琳兒,你剛誕下皇子。他跑來與朕說,海貴人的胎一直是由他伺候的,你的體質他最清楚不過,所以。朕才放心。”他懶洋洋的衝明少頤道,“起來吧,明太醫,朕何曾不知後宮這些爭風吃醋之事,朕又怎不知這後宮風氣不正——可是。朕又有什麽好辦法?這些女人的嫉妒,狠毒,貪嗔之心,不都是因為朕而起嗎?朕仔細想想,卻也自責得很。明少頤,這些話朕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如今都與你說了。也是朕敬你是個清高能幹的讀書人。以後,不要讓朕為難!”


    皇帝的最後一句話,說給馥心,卻又像是說給馥心聽的。馥心想起他跟宸妃的感情,不由覺得百感交集,不由歎了口氣。


    明少頤臉上隻是略出現了一抹驚訝和感動。隻是又跪地一禮道:“微臣明白了!皇上,微臣這便告退,為娘娘配藥去了。”


    “慢著!”楚翊瑄喊住了他,神色冷厲地說道,“明太醫。管住你的嘴,今日之事,朕自會封鎖,你若把頤福宮今日之事傳出去半個字,朕就把林悅昕刺配渭南城!給披甲人為奴!”


    這次,馥心和明少頤知道他絕不是威脅,而是在實打實的下令了。明少頤跪地再次叩首道:“微臣知道輕重。皇上敬請放心。”


    楚翊瑄這才微笑頷首,擺了擺手讓他退出寢殿去。


    “皇上怎麽知道明太醫的家眷?”馥心把最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剛才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震驚了。


    “如果我會把一個不知根不知地的人安排到你身邊,那麽,這一國之君我不做也罷。”楚翊瑄淡淡一笑,伸手想要拿掉她臉上的白紗,可是馥心卻一下子縮進了被子裏。


    “冬哥哥,琳兒現在醜的很了,過些日子,您再看,好嘛?”馥心唯一袒露著的是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好像眼睛說話似的。


    “罷了。你不喜歡,我就不看了。”說著,楚翊瑄牽過她滑膩的小手輕輕握住,“琳兒,如今你是我心裏最牽掛的人。我不希望你再出什麽事。可是,我也不希望你跟宸妃起正麵衝突,那樣,我真的很難抉擇。今天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會給你一個公道。隻是琳兒,你一定要識大體,後宮和睦,我在前朝才能安心處理政務,天下才能太平。”


    皇帝的意思,不還是偏袒宸妃麽?原本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最重,卻不想宸妃的地位依舊是不可動搖的!竟然連她給自己下毒,還被要求忍讓!否則就是影響後宮和睦!馥心隻是絕望,卻忽然很想笑出來。於是她真的笑了起來,隻是臉上罩著紗,他看不出來。


    她越發覺得委屈,竟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楚翊瑄看了,知道她心裏的難過,可是想要安慰她,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他忽然覺得,他如今跟馥心中間夾雜了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像是一層膈膜隔開了他們。


    他拉著馥心的手,卻第一次在這個女人麵前感覺到了距離——從來沒有過的生疏之感。


    馥心覺得他臉上笑容忽然變得僵硬,便轉而說道:“冬哥哥,琳兒想去看看宜姐姐。”


    楚翊瑄一怔,轉而又笑道:“是啊,曉媛剛封了才人,你們平日裏走得近,是該去賀一賀的。”說著,他略帶些意味地看著馥心。


    “是呀,姐姐封了才人,位分高了,自然是人逢喜事,身子一定會大好的。將來誕下一個皇子,皇上一高興,封姐姐做個皇妃什麽的肯定不在話下。”馥心不由自主地說了這麽一席話,剛出口她便覺得心裏咯噔一下,怎麽自己會這樣說話?


    楚翊瑄聽了卻是哈哈大笑,伸手拍馥心的額頭:“小妮子,你定是吃醋了吧!這話聽來竟這樣酸,酸的像釀了三五年的醋糊糊了!”看到她吃醋,楚翊瑄竟是非常高興,滿臉是歡暢的顏色。


    “皇上,臣妾怎麽敢吃醋呢,簡直危害後宮和睦呢!”馥心歪歪頭,柔聲細語道。


    這下楚翊瑄更是樂不可支,又愛又憐地摸她的小手:“琳丫頭,你不覺得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嗎?竟敢諷朕!以後,朕得少寵你一些了!”說著,他又道,“時候不早了,琳兒,你便早些去鳳藻宮,坐一會兒便早點迴來,快到年下了,天氣甚冷,莫不要著涼了才是。”


    聽到他的關切,馥心感激一笑,又道:“冬哥哥不陪琳兒去宜姐姐那裏嗎?”


    “不了,晌午前才看過她,永和殿還有一大堆政務要處理。你父親在外海打了勝仗,俘虜了一大群紅頭發紅眼睛的外敵。有些還會說咱們華族的話,隔日挑幾個淨了身,撥給你用。”楚翊瑄說得平淡至極,好像是一些家常事。


    馥心聽到“淨了身”這幾個字,卻覺得膽顫驚心,想到自己的身世也是如此,戰敗之後被俘被強迫做奴婢,忙道:“冬哥哥,琳兒不想要這些紅頭發紅眼睛的人,看著怪怕人的。咱們還是為咱們梓茂積福積德吧,就放過他們吧!”


    “罷了,琳兒不喜歡,那就算了。”楚翊瑄一語帶過。兩人又聊了約莫半盞茶時間,楚翊瑄便離去了。馥心趕忙喚來雲彤為自己換過衣裳,帶著蘭菱乘轎往鳳藻宮去。


    平日裏馥心隔幾日便會去鳳藻宮拜訪。原本付羽瑤也在鳳藻宮居住,後來她搬出來,偌大的鳳藻宮便隻有白曉媛和海蘭慧居住。


    白曉媛一直住在正殿,皇帝還賜了名字“萱漓殿”,海蘭慧住瑞瑩堂。剛進宮門,馥心便遇上了正要出門的海蘭慧。她帶著貼身的宮女婉釉,婉釉手上還抱著一個約莫半尺大小的紅絨盒子。


    見到馥心,海蘭慧略是一怔,忙與婉釉一起行禮道:“嫻昭儀娘娘萬福聖安!”


    “姐姐快請起,”馥心忙上前扶起她。這才細細看過她——海蘭慧的衣衫飾物都很舊了,裙角微微起了些白毛,頭上的兩隻玫瑰金簪都是兩三年前的樣子了。


    看著她如此寒酸,馥心很是心痛。恐怕她得到如此待遇,定然是宸妃的授意。不過,這宮裏的習性便是拜高踩低,一個個見海蘭慧失勢了,紛紛便欺負到頭上去了,甚至都用不著宸妃的授意。


    “姐姐。你可過的好嗎?”馥心上前握著她手,“都是妹妹不好,對你鮮得照顧。”其實這話說的不真,自打馥心封了昭儀,時不常會送一些實用的衣料飾物等等給海蘭慧,隻是看這樣子,她竟沒有動用這些東西。


    “娘娘太客氣了。”海蘭慧竟並無說話之意,隻是淡淡地說道,“娘娘,嬪妾還要去太後宮裏抄寫金剛經,這宮門口風大,娘娘既是臉上有疾,便不要久站了,嬪妾告退了!”她看到馥心臉上罩著麵紗,亦能想到她臉上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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