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什麽消息呢?”楚翊?喃喃低語著,一麵走迴屬於自己的書房,伸手在炭火上融化了蠟封,從裏麵倒出一卷極小的紙卷。他匆匆瀏覽著:落腳豐縣牢城,曉楓。三月初四。


    楚翊?唇間露出一絲冷傲的邪氣笑容:居然跑到豐縣牢城去了。十五叔,你以為躲到那裏,就能擺脫我的追兵了嗎?他若無其事地將那張傳遞信息的紙條擲入燭火之中。眼見著小紙條化為灰燼,皺眉起身在廳堂內來迴踱步思考。


    看來,我果然沒猜錯,十五叔在太行山遭遇了我的人之後,還是打算繞道宛城去,不走山路了。


    他拉迴了思緒,仰起臉看著掛在書桌後的一麵巨大的大燮帝國的全圖:宛城,宛城……李羨瞳跟淩?還在宛城待命,看來,我該給他們傳達消息了。


    楚翊?斂容,取了筆在小小的青箋上寫到:三月初四,豐縣牢城。恐十五左右至,殺寧縱燕,切切。寫完之後,他從抽屜中取出一隻小竹信筒,將青箋以蠟封好,並栓在信鴿上放出。


    做完這一係列事情後,楚翊?換了一襲素色的袍子,並將頭發重新束好,喚來太監蘇瑾,往含嘉宮的頤風園去。


    正是玉蘭花盛放的時節,飄香濃烈,熏醉十裏。早春的慵懶氣氛在整個宮閣樓宇間彌漫。北燕已然迴歸,唧唧喳喳地在爭搶著暖和的簷角築巢蓋窩。廊柱下的宮人也換上了輕盈的紗衣,紛紛而過的春風把他們寬大的衣袖裙擺吹得連成如幟的一片。偶爾路過梭巡的羽林軍瞪著神色黯淡的眼睛懶懶地掃過周遭的風景,隨之消失在蔥綠的灌木小路之中。


    再推門入內,又是另一番景象。空氣中一股若有若無的草香浮動,沁人心脾,園丁們正在修剪著任意生長的青木和花草,含嘉宮的主人剛剛上朝歸來,屬於這裏的宮人們正忙裏忙外著。


    觀景廊油光可鑒的純木地板擦拭得纖塵不染,一名中年男子赤著雙足,以一種不大莊重的姿態盤腿坐在一張布置了茶點果品的小方桌邊,他的膚色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生得十分強壯。他是帝國的儲君,楚翊?的父親楚彥煦。龐大的身軀仿佛一座鐵塔,與兒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楚彥煦微微抬頭,木然空洞的眼睛注視著這皇家院落內的光影和漫天飄舞的柳絮,神色略微露出幾絲倦怠。他抬起右手,接住一團迎麵飛來的白柳絮,不過是輕輕一捏,他手中這團輕絮馬上破碎了,一陣穿堂風拂過,手中的碎絮紛紛揚揚地飄過。


    他端起方桌上的紅泥茶杯呷了一口,隨之滿意地笑笑:“雪水泡的茶,味道果真是清冽不澀。不錯。”


    楚翊?走近之後與蘇瑾一道跪地行禮道:“父王!”


    “來了?越州剛進貢了一批龍井,味道真是不錯。”楚彥煦端起茶壺給兒子倒上茶,“過來坐。”


    “下去吧!”楚翊?起身後,衝著蘇瑾低聲道。


    楚翊?落座後,略帶意味地看著父親,他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隻小小的玉狐狸。他心下微歎,連黯然的臉孔都透著一股**,清秀的五官帶著一抹冷峻而邪魅的空靈,清澈明亮的眼底顯露出一股傲人的高貴。


    “你們都下去吧!”楚彥煦忽然衝著院落裏所有的宮人打了個手勢,男男女女們同時應聲,各自退了下去。


    “嬋娟!”楚翊?忽然不知衝著誰大喝道,“你也出去。”


    從某個角落裏幽幽傳出一個女子輕輕地迴答:“是的,主子。”


    楚彥煦繼續把玩那隻玉狐狸,臉上漸漸升起一股不耐煩,眼角微微上揚略帶幾分譏誚,信口說道:“你有好消息嗎?”


    楚翊?不答,隻是端著紅泥的小茶杯飲茶。他在思索如何迴答父親,如今,他不單單是自己的親爹,還是帝國的繼承人。


    “父王,他們去了豐縣牢城。偏離了原先我們企劃好的路線。十五叔真的很狡猾,”楚翊?斟酌著措辭,一句一頓地說著,“太行山埋伏的人幾乎都被十五叔的一個手下殺了,他太厲害了!我們,我們可能暫時殺不了他。我們……”


    “那你可要盡快了。”楚彥煦無禮地打斷了兒子的話,臉上漸漸升起了惱怒和不屑,很快,這火藥桶子就給點燃了,他狠狠地將茶杯砸在小方桌上,清脆的聲響響徹整個觀景廊。他激昂的嗓音完全符合他鐵塔一般的外表,激烈兇狠地渾似一把鋒利的尖刀,瞬間刺穿了這唯美慵懶的午後時空,“要知道,你十五叔可是父皇曾經屬意過的太子人選,他本人呢,在朝中唿聲也很高。若不是有一些奸人在父皇麵前嗡嗡了許多年,再加上你發現了你十五叔冰室裏的秘密,兒子,或許這次去雲州的就是你跟我了!”


    “哼哼,父王,兒子何嚐不知道?”楚翊?斜睨著父親,卻用一種帶著嘲諷的語氣往下說道,“十五叔若做了太子,豈能容得了我們父子?我們大概連去雲州的機會都沒有!”


    楚彥煦一怔,臉色登時變得更加難看。


    “請父王放心,兒子已經沿途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楚彥熙往裏鑽。他在豐縣牢城,我暫時動不了他,但請您放心,我必定讓他死在宛城!”楚翊?猛地站起身,舉起紅泥茶杯,冷喝道,“請父王盡管放心,所有擋在您走向皇位的敵人,都得死!這場博弈,贏得人,隻有父王您!”他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當然,我也是。


    楚翊?說罷,露出一絲徹骨的寒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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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彥熙洗去了一身的泥沙,換上了幹淨而寬鬆的袍子,仰倒在床上休息——這裏算是整個豐縣牢城最豪華的房間了。有幹淨的床鋪,洗得發白的床單被子枕頭,書桌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和銅獅鎮紙,書桌後的架子上密密匝匝放著各種文件——這大概是牢城將軍的房間。


    房門輕叩,在楚彥熙同意進門之後,珠兒端著一整套茶具進了門。


    “王爺,夫人跟我說,您習慣浴後喝茶,珠兒找了半天才找到這麽一套茶具——茶葉倒是咱們自己帶的。珠兒泡好了,聞起來倒是跟咱們府裏一樣,”珠兒輕手輕腳地放下茶具給他滿上一杯,“這裏一切都簡陋極了,您湊合用吧!”


    楚彥熙聽到那句“夫人跟我說”,臉上流露出一絲厭惡。但看著珠兒悉心伺候的份上,便沒再說什麽。“放著吧。”楚彥熙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珠兒,你也坐!”


    “奴婢不敢!”珠兒馬上說道。


    “這毛病怎麽還改不了了!不是說了,你不是奴婢。”楚彥熙笑了笑,又道,“你不坐下來,我怎麽教你詩?”說著,他指了指書桌後麵的位置。


    珠兒將信將疑,聲音活似半死的蚊子:“王爺不是跟珠兒說笑吧,您當真要教珠兒學問嗎?”


    “這還有假,過來坐下。”楚彥熙有點不耐煩了,珠兒趕緊湊過去,隻是虛坐著椅子一角。


    “珠兒,咱們華族……不對,你是蘭夏人。”楚彥熙改口道,“華族的文化淵遠,詩歌詞曲更是燦若星河。從有文字開始,就有了詩歌,所以,學詩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非得有五六年的刻苦用功不成。當然,你不僅僅要學詩,學的東西還很多,首先,我得教你押韻。”


    楚彥熙將押韻的含義和原理給珠兒講了,然後讀了幾首詩給她聽,讀完之後,還細細得給她講了釋義。珠兒越發覺得華族的文化真是廣博,難怪他們可以征服同樣廣博的天下。相比之下,瀚州草原上的人們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當然識字的人不多。所以草原上的姓氏大多是音譯,人們的名字也相對簡單。


    又教了一會兒,葉兒端著晚飯來了,見楚彥熙正循循教導著珠兒,不免醋勁又升了起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王爺,奴婢把飯菜給您送過來了。”葉兒甕聲甕氣地說著,“您快些吃吧,要不一會兒就涼了。”


    “不急,再講一篇。”楚彥熙沒抬頭,而是沉浸在傳道授業的喜悅之中。


    珠兒也是滿臉的興奮,有了學問的收獲,珠兒覺得開心極了。


    葉兒看著他倆人的樣子,氣鼓鼓地走了。楚彥熙沒注意到,珠兒卻注意到了小姐妹的不開心,不禁戚戚起來,她趕忙表達了退意,請楚彥熙趕快用飯。


    “飯菜挺豐富,珠兒,留下一起吃。”楚彥熙輕鬆地說著,拿起一副碗筷遞給珠兒,“這個菜好像不錯,你多吃點。”說著,還替珠兒夾菜。


    珠兒不知該怎麽辦了,最終還是選擇了接受,靜悄悄地跟楚彥熙用飯。楚彥熙邊吃,邊給珠兒講一些貴族們用餐的規矩,類似筷子怎麽用,夾菜要夾到什麽位置,隻能夾哪裏的菜。喝湯有什麽講究,喝酒有什麽說法——講得珠兒不由連連發蒙,不悅地想,怎麽華族人毛病這麽多,吃個飯也不得安寧。


    等吃完了飯,珠兒收拾了碗筷,給楚彥熙鋪好床鋪,便退出了房間。她還是跟葉兒同住。何秋林倒是整理了多間房給他們住,但豐縣牢城畢竟地處偏僻,條件連驛站都不如——但較之風餐露宿是強的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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