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天下皇權的至尊,上清皇城。這裏,是華族梁、燮兩代皇帝的皇宮。梁朝第七位皇帝,被稱作‘龍王’的周程勳在奪取帝位後,決定遷都長安,並開始營造上清皇城宮群,至靜樂十五年落成。


    周程勳晚年隻知享樂,又追求長生,便將皇宮改名為“上清皇城”,意為得道成仙之意。雖然龍王還是死了,上清皇城卻依舊屹立在長安城。


    含嘉宮位於上清皇城的外環,是太子的住所。濃夜深沉,淩波殿二樓的一方闊窗卻透出溫暖的燈光。這是一間極為樸素的書房,陳設與布置極為簡單,小方桌上的熱茶散發著熱氣,古舊的琉璃燈發出溫暖的淺黃色燈光——這一切都與這裏的主人,大燮長孫殿下尊貴的身份極為不相符合。時下已近深夜,房間的主人正靠在一個甚高,置滿書的書架上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小說。


    “有點意思。這些坊間小說客,倒是越來越會寫了。”楚翊?如扇一般的長睫忽閃,如水的雙眸盯著這字裏行間,嘴角吐露出幾分笑意,“嗬嗬,厲害!真厲害!”


    咚!咚!咚!


    窗扇傳來三聲極富規律的輕叩,楚翊?微怔,隨之意識到是什麽,於是,繼續把視線轉向書上,低語道:“進來吧,那窗子給你留著呢。”


    一個紮著馬尾,身材矮瘦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女性輕巧地入內,跪在長孫殿下不遠:“主子,屬下迴來了。”


    “辛苦了。”楚翊?並沒有從手中的小說收迴目光,隻是衝著她道,“起來吧,曉楓。”


    “多謝主子,”那個被稱為曉楓的女性刺客起身,老老實實地站在不遠。她知道長孫殿下的習慣,他最不喜別人打斷閱讀,一般都要完整讀罷一章,才會有心思作對。


    良久,楚翊?才意猶未盡地合上書本放迴書架,隨之微笑著說道:“你最好有好消息告訴我。宛城的伏兵我還不想動用。”


    曉楓聽罷,退開一步,低頭迴報著:“請主子賜罪,太行山裏的伏兵大多被殺了,連帶頭的龍銘都被殺了,其餘五人在並州待命。寧郡王身邊有一個武功高強的長隨在,三天之內殺了八個人,他們想要幹掉他,很難。”


    楚翊?臉上出現一抹邪氣的笑容,卻看不出任何不悅:“真是不中用啊,十三個人,居然被一個長隨打得退了?養你們何用啊……”聲音聽起來倒不像是責備,竟像是長兄對幼妹的關懷,但就是這樣,曉楓還是心驚肉跳,“一擊未殺,他楚彥熙還會往並州去嗎?”


    說罷,他懷抱手肘,淺笑著踱到書桌後飽蘸濃墨,巨毫一揮而就——一個“殺”字躍然紙上。


    “叫他們迴來吧,沒必要更多犧牲了。既然有個武林高手,那我們也應該派些高手,不是嗎?那些宛城的遺族,是他們出馬的時候了。”楚翊?一探手,將毛筆擲進筆洗中,一股濃濃的黑墨浸染,他緩緩抬起臉,殘忍的笑浮現在這個十七歲的皇孫臉上,“十五叔,下棋的話,我一向不是你的對手,但這次,我們得好好弈一局了吧?”


    ※※※※※※※※※※※※※※※※※※※※※※※※※※※※※※※


    楚彥熙給破廟中橫貫的一陣猩風吹醒了。


    營火漸熄,值夜的寧嵐往大殿中央的火苗中添了幾塊木柴。很快,火舌吞吐,很快劇烈燃燒起來。舞動的火苗映得熟睡中的男男女女臉蛋紅撲撲的。


    他又作噩夢了。又夢到日思夜想的愛侶臨終的情形,那麽無力,那麽蒼白,那樣的讓他心碎。


    隻是個夢而已。楚彥熙把臉縮進毯子裏,這樣安慰著心驚膽戰的自己,再次合上眼睛命令自己入睡。但事與願違,無論他作何努力,紛亂的思緒都讓他難以入眠。


    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披著毯子坐起身來。


    “主子,您睡不著麽?”寧嵐看見他醒了,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沒什麽異常吧?”楚彥熙活動了一下手腳,見寧嵐一臉倦色,又道,“你也去睡一會兒吧!我一連歇了兩三天了,已經睡不著了。”


    寧嵐搖頭:“屬下不累。”


    “去睡吧,這是命令。”楚彥熙口氣不容置疑,並把毯子塞給屬下,“我都給你暖熱乎了,躺下吧。”說著,他把寧嵐按在稻草上,自己則是一站起身。


    這是一座已經廢棄的河神廟。砂石雕刻的河神滿是灰塵和髒汙,破爛掉漆皮的供桌上的香燭已經被老鼠啃得不成樣子。銅鼎裏的香灰滿的幾乎要溢出來,可見這座破舊的廟宇曾經也算是香火旺盛。到處堆滿了稻草,破布,和一些爛木頭。


    看著這荒廢的樣子,楚彥熙很不愉快地想到,自己的郡王府將來也會變成如此淩亂荒廢的樣子。有關長安的一切還在牽動著他的思緒,那幾個死黨,隻怕會被太子清算——最讓他惦記的,還是寧妃娘家的韓斐韓言誠。韓斐已躋身內閣,韓言誠則是九門提督。韓家的地位算是到了鼎盛,但時下他二人支持的寧郡王被貶往西南邊陲雲州就任,韓家亦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凝望著破廟裏睡得活似一群難民的家人,不由苦笑,這哪裏像是皇家的眷屬,分明與乞丐無二!


    真是伴君如伴虎,昨日皇恩正隆,今日卻在破廟中


    想到這裏他長歎了口氣,不知怎的,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誰在那裏?


    他猛然迴頭,赫然看見一隻大如狸貓的老鼠趴在供桌上看著他,那雙圓圓的鼠眼卻不似是隻狡猾的老鼠,而是一隻溫柔的母貓。


    “……”楚彥熙被這古怪的情形搞得說不出話來。他凝望著這隻古怪的大老鼠,卻不由得笑了。


    “真是廟小妖風大啊,這老鼠,是成了精嗎?”楚彥熙喃喃自語著。


    可是,就是這幾乎不出聲的嘟囔,老鼠卻似乎聽到了,楚彥熙話音還未落,老鼠竟半仰起臉,衝他點了點頭。楚彥熙一怔,頓時覺得好玩,於是又逗老鼠:“喂,你餓了嗎?”


    老鼠合著眼卻是搖了搖頭,好像在說自己不餓。


    楚彥熙又問了幾個問題,老鼠要麽點頭,要麽搖頭,仿佛真的能聽懂。這時,燕琳若像是被他的話語驚醒了,揉著睡眼坐了起來。她怔怔望著王爺不知跟誰說話,便走近問他:“爺,您跟誰說話呢?”


    “老鼠嘛,還挺好玩的。”楚彥熙指著桌子上的大老鼠說道。


    不想燕琳若的迴答讓楚彥熙震驚:“老鼠?沒有什麽老鼠啊!”


    楚彥熙一驚,正要辯駁,燕琳若卻伸手摸他的額頭:“爺,您怎麽了?”他躲開燕琳若的手,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一看,那隻老鼠憑白不見了。


    見鬼了?


    楚彥熙心底一寒,呆呆看著供桌愣神。燕琳若語調中有了哭腔:“王爺,您可是妾身等的主心骨!您怎麽了?您可不要嚇妾身!”


    “什麽事都沒有,誰你的覺去!”楚彥熙厭煩至極,想要避開燕琳若。可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雙手一張緊緊摟住他:“王爺,妾身知道,您恨妾身!可妾身敢對神佛發誓,妾身對您一往情深,天地可鑒!您打我罵我怎麽樣都行,但妾身僅求您……”


    “不要說了!”楚彥熙無情地推開她,頭也不迴的快步走出廟門。


    燕琳若哭倒在地,傷心欲絕。她的哭聲很快驚醒了大家,人們不知所措地相顧,皆是無言。紅蕊趕忙起身去安撫燕琳若,拿帕子擦她的臉。


    “夫人,您別哭了,”紅蕊抱著她低聲安撫,“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不會好了!”燕琳若痛哭流涕,“王爺再也不會理我了!”


    楚彥熙黑著臉走出老遠,握緊了拳頭,隻覺得自己牙齒相關之聲不絕於耳。他每每想起韓言語臨終的樣子,就會加深對燕琳若的憎恨。她是那樣狠毒的女人,狠毒到讓人害怕,最重要的是,她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燕琳若。


    楚彥熙迎著夜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隻覺得胸口憋著一口氣,肺都要炸掉了。他真想一劍殺了燕琳若,可她畢竟是父皇封的燕雲公主,鎮梁王的掌珠。他甚至想要休了她都不可能……


    “王爺,迴去吧!”柳纖惠跑出來扯住他的袖子,“更深露重,王爺呆在外麵要著涼的!妾身求王爺了,還是迴去吧!您要是病倒了,我們可就沒了主心骨了!”


    楚彥熙微微低下頭,看著柳纖惠俏麗的臉滿是擔憂顏色,麵色略是輕鬆了些。人已經衝出來了,到底再迴去到底是沒麵子。柳纖惠跑出來喊他,也算是借坡下驢,這便低歎了一聲,拉著柳纖惠的手往迴走。


    此刻紅蕊已然哄好了燕琳若,諸人麵色很是難看。自打楚彥熙被貶,除卻寧嵐言子文珠兒,幾乎人人自危。尤其在太行山裏遭遇刺客,使得大家精神一落千丈,尤其那幾個仆從,更是心生離去之意。


    楚彥熙何嚐不知道?這些天來,寧王府的下人們辦事伺候越發漫不經心,燕琳若已經指揮不動這些孫子,再過些日子,隻怕自己也使喚不動他們了——照這情況,走不到雲州,他就成光杆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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