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緩緩抬起眼,出神地望著紅蕊。她明白紅蕊話中的意思,她也知道燕琳若眼裏揉不得砂子,早就想讓韓言語死。更何況韓言語肚子裏的孩子若是個男孩,鐵定會被擁為嫡子。


    正在胡思亂想,白玲自房中急急跑出,躬身衝燕琳若一禮,又道:“夫人,請您外屋坐,奴婢給您備了茶點和消暑菊花凍。”


    “這時間,還有喝茶吃點心的心情麽?”燕琳若嗔怪著,轉而衝雪歌一個眼色,往韓言語房門去,一麵又衝白玲道,“妹妹怎樣?徐太醫怎麽說?”


    “迴稟夫人,側夫人痛得厲害,徐太醫給備了催產湯,一會子熬好了服下。”白玲戰戰兢兢地答道。


    “果然是要生了嗎!”雪歌忙著追問,還沒等白玲迴答,三個人已經掀起竹簾進了門。紅蕊忙衝珠兒道:“走,我們也去!”說著兩人急急趕上去。


    隻見內屋裏人影忙忙碌碌著,時不常一個婆子會端出一盆熱滾滾的血水。珠兒嚇得心驚肉跳俏臉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屋裏傳出韓言語竭力壓製的低喊,分明是痛得厲害。燕琳若一見珠兒,卻道:“咳咳,小丫頭進來湊什麽熱鬧?還怕沾不上不幹淨嗎?快些出去!”她轉而又衝紅蕊道,“看這樣子,妹妹是要生了,趕快去我房裏那條紅綃拴在門上!”說罷她又想到了什麽,又衝綠芙道,“父王上次給了一盒南洋的鎮痛藥,趕緊拿過來問問太醫能不能吃,妹妹疼成這樣!”


    她頻頻指揮著,像是個極貼心的長姐。


    雪歌倒是氣定神閑,聽著裏麵的喊痛倒是不動聲色,她端起茶碗輕吹開熱氣,小口小口地喝著,怕弄髒了唇紅似的。隻是眉宇間隱約露出幾絲不安,還有幾分陰沉沉的恨意。燕琳若見珠兒還在,又趕了她一遍,珠兒心中掛記著韓言語,但燕琳若一直趕她,她也隻得一步一迴頭地退出房門。


    葉兒聞訊也從花窖趕迴來了,聽說了此事,又看見珠兒,問道:“珠兒!側夫人要生了?才七個多月呀!”


    珠兒想到此事便恨得牙癢癢,她走近葉兒,低聲湊近她耳朵道:“還不是那個雪歌搗的鬼!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窩馬蜂,蟄得側夫人要生了!哼,側夫人要有個好歹,我一定得告訴十五爺!”


    葉兒不認識似的看了看珠兒,又道:“側夫人生得下來嗎?她疼得厲害吧!”


    “我沒見著,夫人不讓看,說是怕染上不幹淨。”珠兒嘟嘟嘴答道,“那有什麽的,小時候我家的馬生小馬駒……”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了姐姐跟姆媽,忽然不說下去了。


    折騰了整整一個白天,燕琳若熬不住了,把賜福留下,跟雪歌先迴去休息了。珠兒想進去看,卻又給賜福攔著不讓進去。三房還有事,珠兒也不敢多留,囑咐了幾句葉兒說有事叫她,趕緊小跑迴了三房。


    雪歌在長房用了飯,跟藍茵一道有說有笑地迴來了。見珠兒也迴來了,隻是懶懶說了一句:“不去二房拍馬了?”然後迤邐迴了房便睡了。


    珠兒懶得跟她生氣,轉而去了柳芽兒房間。柳芽兒見了她,忙問著:“我聽說側夫人要生了,她人怎麽樣啊?”


    珠兒隨便答了幾句沒事,又道:“柳姨娘您今天受了驚嚇,我光顧著側夫人了——這不給您要瓶菊花玉露來,趕緊把馬蜂蟄的地方擦一擦吧!”


    柳芽兒淺淺一笑,搖頭道:“不了!這你就外行了吧!大夫跟你說,馬蜂蟄了抹菊花玉露,是不是?可是這個東西呀,用看不中用,抹了光是香,不止疼不解蜂毒——你看,”柳芽兒翻起蝶袖給珠兒看,所有被馬蜂蟄過的地方,都抹著黑綠的東西,聞著還有點涼涼的甜香。


    “這是什麽?”珠兒好奇發問。


    “這是黃蒿和土薄荷,後院長了很多,馬蜂蟄了抹黃蒿最管用了,再加上點土薄荷,涼涼的。”柳芽兒把袖子翻迴去,給珠兒解釋著,“把蜂毒擠出來,再抹上這個,比什麽都管用,明天就消腫啦!”


    珠兒想起之前就是柳芽兒告訴她很多有關治睡不著的方子。今天被馬蜂蟄了,柳芽兒不聲不響地自己處理了傷勢。珠兒開始覺得柳芽兒真不簡單。


    柳芽兒看著珠兒看自己的眼神,低哼一聲道:“我就這點本事,不算什麽的。”她低下頭,輕輕摸著自己的小腹,表情溫柔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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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言語折騰到了次日淩晨,誕下了一名男嬰。因為不足月,男嬰一落胎胞被幾個婆子輪流打過才呱呱出聲。一眾人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把這個又小又輕的嬰兒清洗幹淨包了,抱給韓言語看過,又交給一側待命的三個奶媽。


    白玲和嬋娟喜極而泣,湊近韓言語道:“側夫人,您大喜,是一位小公子!”白玲又添了一句道:“側夫人,隻是孩子不足月,有點小。您放心吧,一切都很好。”


    “我,我累急了。”韓言語的汗都將頭發全體沾在了臉上,最終倒在了枕上,她合上眼睛道,“我睡一會吧。”


    “側夫人睡吧,奴婢們不敢打擾。”白玲迴應一聲,又問徐太醫,“我家側夫人累得厲害,能睡一會兒嗎?”


    “無礙的,讓側夫人睡吧!我這裏配好了增損澤蘭丸,待側夫人睡醒之後,以薑湯送服二十丸即可。一日兩次。”徐太醫從藥箱裏掏出一隻手掌大的木盒,裏麵密密麻麻放著數不清的蜜丸,大約綠豆大小,“配伍此丸的藥方我已給府上備了案,側夫人盡管放心服用。”


    後麵這句話徐太醫說得明明白白,白玲清楚他在撇清自己,便頷首應著:“徐太醫多慮了!老是得麻煩您過來,側夫人這一胎您有大功,”說著,白玲左右一瞧,偷偷放他藥箱裏放了一封銀子,“這是側夫人的意思。”


    徐太醫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微抱拳,又衝帳子裏的韓言語道:“微臣告退了!”說罷,便悄然離去,到長房複命了。


    珠兒聽說後趕緊跑去了二房,先是見了嬋娟便問:“嬋娟姐姐,側夫人怎樣?”


    “累極了,先睡了。”嬋娟守了一天一夜,又餓又累,腦袋直發昏。這會子趁空正嚼著冷餅就著熱茶,見珠兒來了,也顧不得什麽,一門心思填飽肚子再說。


    “小公子呢?”珠兒又問。


    “奶娘抱走了,吃了奶大概睡了吧。”嬋娟幾口就吃了一塊餅,拍拍胸口順順這才緩緩說著,“沒事的,徐太醫留了藥已經到夫人那裏複命了。”


    聽了這話珠兒心中一凜。韓姐姐真的誕下了一名公子爺,定然是要被立為嫡子的——夫人這下肯定恨死了韓姐姐……十五爺還在前線,得知此事一定會很高興的。隻是夫人,夫人便不一定了。


    想到這裏,她辭別了嬋娟,悄悄溜去了長房。燕琳若房間燈還亮著,她偷偷走進,推門看見綠芙在,小聲問過之後,綠芙與她說夫人正好找她。


    珠兒知道燕琳若定然會雷霆大怒,低著頭悄然入內,她偷瞧燕琳若,她穿著一襲冷白的寢衣,頭發披散著,雙眼腫的厲害。她懶懶歪在炕頭上,眼神冷淡地看著珠兒。


    “請夫人的安!”珠兒跪地行禮。


    “起來吧。”燕琳若聲音很是慵懶,似是沒睡醒的樣子。她長歎了一口氣,難掩其神色的失落,“我聽說了,那賤人還是生了個男娃兒,是不是?”


    珠兒起身,知道這是她發作的前兆,隻得把聲音壓得盡量低,生怕激怒了她:“迴夫人的話,是的。”


    燕琳若這一次卻沒有發火,隻是緩緩說著:“柳芽兒的字不錯,讓她寫一封家書給十五爺。那賤人生了,叫人通報皇上吧。”


    這可不是燕琳若的性格,珠兒略有些驚訝看了看燕琳若,隨之應下差事。燕琳若又道:“乏得很,本夫人再睡一會兒吧。珠兒,迴三房看著雪歌,別讓她鬧。”


    “是,夫人!”


    有了差事,珠兒辭了燕琳若迴了三房。二房那邊因為慶祝放了鞭炮,把三房都驚得醒了。下人們吃吃望著二房騰騰的鞭炮青煙,雪歌穿著寢衣站在門口當間,恨得咬牙切齒:“真是老天沒眼!”她狠狠推開扶著她的燕婉,一麵往院子裏衝,一麵衝著看熱鬧的下人們喊,“滾迴去睡覺吧!關你們什麽事!明天不要幹活嗎?不怕累死你們這群臭豬!”


    下人們怏怏散去,有幾個還在小聲叨念著雪歌的不是。雪歌大發雷霆,一邊罵一邊跟那排竹子較勁,扯落了一大堆竹葉,任誰也不敢上去搭腔,燕婉低眉順眼地隨侍在一側,連大氣都不敢喘。


    雪歌從韓言語一直罵到柳芽兒,其中還夾雜無數葷辭,聽得珠兒目瞪口呆。給驚得醒了的柳芽兒將窗扇推開一線,無聲地看了看,便又睡下了。她就是這樣,不願生事。


    罵了甚久,雪歌似是受了很大委屈,抱著膝蓋蹲下嗚嗚嗚地哭了。一向以淩厲逼人,張揚跋扈見長的雪歌,哭成這般梨花帶雨可不常見。珠兒看得都呆了。


    珠兒覺得實在難看,趕緊叫燕婉扶她迴房,聽說迴去之後,雪歌胡鬧了一夜,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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