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大驚失色,隻能任由著此人把自己拖進矮樹叢中。聽那粗聲粗氣的聲音是個男人無疑,可珠兒實在聽不出到底是誰的聲音——珠兒從來沒如此貼近過一個男人,他身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香味,聞起來竟然很舒服。


    男人慌亂地掃過四下,又低聲衝珠兒道:“不許唿叫,不許亂動,否則就弄死你!我有話與你說!”


    珠兒沒法迴頭看他的臉,隻得緊張地點頭。


    男人又道:“府中的冰室,你可知道在哪兒?”


    冰室?她知道冰室在哪裏。想必府裏的人大多都知道冰室的位置,他怎麽不知道呢?難道不是府裏的人?珠兒一下子慌了神,可是她轉念一想,冰室裏頭不過是一些冰塊和不在時令的果蔬,並沒有什麽機關秘要——想到這裏,她點了點頭。


    男人低唿一聲:“帶我去!”


    說著,他一把扯住珠兒的後腰帶,將珠兒推出樹叢,趁著這會兒府裏人不多,珠兒帶他進了冰室。


    等進了冰室,男人放開了珠兒。珠兒一麵揉了揉被他弄痛的肩膀,一麵趕緊看他的模樣——男人蒙了麵,但從他臉上裸露的皮膚看,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不會比十五爺更大。個頭很高,身材健美。他穿一襲灰雪緞的長袍常服,腳踏官靴。他見珠兒細細端詳著自己,不由哈得一聲笑了,將自己蒙臉的黑布扯了下來——珠兒看清了他的臉忙退後跪倒,低唿一聲:“長孫殿下!”


    “又是你啊,小丫頭!”楚翊?俊美的臉帶著些邪魅不恭的笑容,他擺擺手示意珠兒起身,又道,“聽說你升官了,是嗎?”


    “想不到殿下也取笑奴婢!”珠兒站起身怏怏說著,“大家都等著看我的笑話呢!”說到這兒她帶了點驚訝問道,“殿下什麽時候入府的?奴婢居然不知道,也沒聽十五爺他們說!”


    楚翊?眼中掠過一絲慌亂,但頓時冷靜下來,纖細的手指在唇間噤聲,唇角斜飛出一道略帶痞氣的笑容:“我偷著來的。你們家走泔水雜物的小門兒常開著,我進來找十五叔玩。”


    珠兒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偷偷溜進來。早聽人說過長孫殿下跟十五爺走得近,他大可以正大光明的走進來。即便偷偷溜進來,何必要跑到冰室裏來?


    楚翊?見珠兒眼珠烏溜溜地轉,明白她是生了疑,便不再多說什麽,省得越描越黑。他背合了雙手在冰室亂轉,拿起冰塊上堆的水果就吃。珠兒跟在他身後,見他一雙如扇長睫撲扇,好像是在找什麽,便又問道:“殿下可是在找什麽?”


    “沒什麽,聽說十五叔家裏有個挺大的冰室,好奇了進來轉轉。”楚翊?沒想說真話,一門心思地往裏走。


    珠兒也覺得奇怪,存冰和水果的地方居然挖得這麽深——兩人複行了一陣,又看見一道向下的木梯,竟是要通到更深的地方去。珠兒多少有點底虛,側著臉偷瞄楚翊?,卻見他從衣袖中掏出一枚火折,笑道:“走吧?小丫頭,你敢下去嗎?”


    見他口吻中滿是輕蔑和嘲諷,珠兒一挺胸脯道:“怎麽不敢?不過,你拿著火,你先下!”


    楚翊?哈哈笑著,率先一步下去。下麵這一層,竟不是放著冰塊,而是堆積著數不清的糧袋,密密匝匝地堆滿了每一處空間。再再往下一層,竟是堆滿大堆大堆的兵器!以官刀為主,還有弓箭和火油!還有專門的兩間房間碼得整整齊齊全是護甲片。


    這裏已經分外潮濕,總是能滴下來巨大的水滴。想來此處直通池塘的下麵,才會濕乎乎的。


    楚翊?僵在當中,眉頭輕鎖地掃過這些,卻什麽也沒說,隻是衝珠兒道:“走吧,小丫頭。”


    珠兒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也不想問了,因為問了也是白問。索性跟在他後麵走出了冰室。楚翊?滅了火折,掏出一枚紅得像血的瑪瑙戒指遞給珠兒:“你帶路帶得好,賞你了!”見他笑得邪性,珠兒萬福收下,低聲道:“謝長孫殿下的賞。”


    “今兒的事,不許跟任何人提起,不然……”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嚇唬珠兒,“懂了嗎?”


    哼,你們華族人就會玩這一手,我都見怪不怪了!珠兒並不怕這個帶著些邪魅的皇長孫,還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嘿,你膽子不小!”楚翊?抬起手狠狠在她鼻子上一刮,“信不信我抬手就滅了你?”


    “那當然信了!”珠兒不想跟他再多糾纏,屈膝一禮道,“長孫殿下要沒別的事,珠兒這便告辭了,您要找十五爺的話,他在長房!奴婢就不作陪了,奴婢還有些事!”


    “滾吧!”楚翊?迴敬珠兒一個吐舌,擺擺手讓珠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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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這麽一段小插曲,珠兒心情好了很多,她迴房間換了一套衣服——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丫鬟了,穿戴亦有了新的規矩。她換上了韓家給定做的那身淺藍色織花春裝,把頭發輕挽到腦後。


    她取了之前陶晏的三房賬簿——幸好韓言語教了她讀書識字,否則連賬簿都看不懂,怎麽當總管。她還沒有問過三房的諸人,隻是細細核對了數目,便發現陶晏挪用了數筆錢款——甚至包括給柳芽兒修房子補窗紙的錢。珠兒氣鼓鼓地研磨記下,打算明天抽個空給賬房報了,想法再要點錢,柳芽兒現在有了身孕,修房子補窗紙的事不能耽擱。


    一直對賬到了暮色四合,珠兒的肚子咕咕直叫,三房傳飯遠比長房二房晚,從來都是長房二房用完之後,才能輪到三房。韓言語倒沒什麽,燕琳若時常拖延,搞得三房總得到了很晚的時候才能傳飯。


    珠兒推門進了柳芽兒的房間,見她懶懶地歪在炕上,上去先是行了個禮道:“柳姨娘安!”


    “珠兒?你過來了?”柳芽兒見她,眼睛先是一亮,“你看,我新描了個花樣,過幾日是夫人的生辰,我新得了一匹雲水秀色的朝雨綃,正好拿來給夫人做一套帳子做禮,你看怎樣?”


    朝雨綃產自越州,是一種以生絲織就的貴重衣料。南越人善織物,製作“月夜荷菲傘”的霞影錦,觸汗生涼的冰綃,還有朝雨綃等,都是越州的產物。其中朝雨綃質地厚實卻透氣,看上去又如同清晨的春雨,色澤透亮——這種綃便因此得名。


    珠兒想起前段日子韓言語娘家送來的冰綃,她也送給了燕琳若。她明白柳芽兒的心思,覺得自己身份低微,用不得這麽好的東西。她伸手摸了摸料子,不由暗暗驚歎華族人的智慧,讚道:“哎呀,真是好東西呢!這花樣還是夫人最喜歡的花開富貴——奴婢覺得,夫人一定會很喜歡的。”


    柳芽兒靜默一笑,卻又是歎道:“隻是柳芽兒微薄,也送不起什麽好東西。”


    珠兒忙勸道:“柳姨娘不要這麽說,禮輕人意重。”她把來的意思說了,“柳姨娘,陶晏總管留下的賬簿我看過了,前段日子長房撥了給您修房子補窗紙的銀子,大概是陶總管事情多給忘記了。今天時候不早了,明天我立刻去辦!”


    “珠兒,謝謝你。”柳芽兒情真意切地說著,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握著珠兒的小手,“還是你好,真的,從來沒有人真心對我好過。”說著,柳芽兒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眼中溫潤似有了點點閃光。


    珠兒伸手迴握著柳芽兒的手,寬慰道:“柳姨娘不要多想,以後有了奴婢,奴婢會想盡辦法讓您不再吃虧了。事情都過去了,多想也沒什麽好處。”珠兒打心底想幫著柳芽兒,起初是想拉攏她幫著韓言語。後來,她覺得柳芽兒是她在長安城遇到的最善良最可親的人,實在看不下去人人都欺負她。


    柳芽兒拿起絹子輕輕按了按眼角,強勉笑道:“是了,以後有了珠兒,我這日子,也算是熬出頭了。入府以來的種種,都過去了!”她拉著珠兒坐在身側聊天,正巧是掌燈的時候,天色也越來越暗。


    柳芽兒不比雪歌得寵,用得東西也比不上雪歌房裏的。連個小小的蠟燭都能分出高低。珠兒心中略是憤憤,卻也沒有表現出來。


    再過一會兒三房穿了飯,柳芽兒將珠兒留在房裏用飯。素衣紫茉也照著平日裏的規矩一起坐著用了,看這樣子柳芽兒平日裏極少擺譜,人後跟丫鬟婆子倒是平起平坐。


    四人飯間有說有笑,珠兒很久沒這樣輕鬆愉快了。


    就在用完飯收拾的當間,房門傳來好大動靜,門忽然被踹開了,雪歌怒氣衝衝帶著陳昕等婆子進了門,見珠兒也在,咬牙切齒道:“喲,這不是咱們珠兒總管麽!真是哪房香你這就往那房鑽啊!”


    珠兒眼見得雪歌和這幾個婆子笑得陰測測,定是不懷好意,便站起身護著柳芽兒厲聲道:“柳姨娘要休息了,有什麽事明天過來!”


    雪歌聽了這話忽然心頭火起,快速走了幾步趕在珠兒身側,她提起振袖一角,揮舞起粉掌便狠狠扇了珠兒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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