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淵見他神思恍惚,顯然還未從這生死一遭中恢復過來,便輕聲道:「你隨我來罷。」


    夏侯瑾軒一聲未吭就被他拉了走。夏淵抓著他手,隻覺他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突出的腕骨硌在他掌心,磨得他心裏隱約發痛——依稀記得曾經在萬花穀時這小師弟神采飛揚,眉眼溫暖和煦的模樣。


    他不由想出聲再說些什麽,夏侯瑾軒卻是先一步開了口。他聲音嘶啞,再不復往日溫潤,卻依然沉穩寧和。


    「活著,足矣。」


    「……」


    夏淵一時不知說些什麽,最終隻是心疼地抬手理了下他的亂發。夏侯瑾軒抿著幹裂的唇,依稀卻看得出淺淡笑意來。


    生當復來歸,死亦長相思。


    五年前,我曾對你說等我迴來,如今,便換我去尋你。


    那人所贈的羊脂白玉墜仍妥帖地收在懷裏,在顛沛流離的此刻,仿若朦朧地點亮了一方歸處。


    *


    夏淵帶夏侯瑾軒暫且在廢棄的荻花宮內安歇下來。少年好奇打量一陣四周,笑著說這裏真是認不出來了。


    夏淵瞧著他神色,怎麽能看不出對方是在強作歡顏,心下嘆息一聲,也不戳破,隻是冷著臉把他塞到一處空房裏躺下,替他診脈。


    片刻之後夏淵不禁變了臉色。


    「師弟,你這毒……」


    夏侯瑾軒淡淡說:「肖藥兒。」


    夏淵心頭劇震,百般疑問一同浮上來,卻是問不出口——夏侯瑾軒眼神依舊是亮的,然而罩上了一層陰寒,他雖然辨不清楚那之下更深的情緒,但也能感覺得到那種冷,裹挾著深重殺意。


    夏侯瑾軒在恨一個人。


    許久,夏淵深深地嘆了口氣。


    「興許是這毒剛製成,藥性不穩,或許數百例裏能僥倖活一個,恰巧被你撞上。」他說,「但毒終究是傷了你的聲帶,我手頭藥材不夠,這些日子再出去看看……」


    夏侯瑾軒阻了他的話:「師兄不必勞煩了,瑾軒也未變成啞巴,聲音好與不好,也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他嗓音放得輕,仍是掩不住那沙啞音色。夏淵聽得心裏一陣酸,但知這個師弟雖然素來為人溫和善良,骨子裏卻是執拗得很,便也不再勸他,道:「你昏睡五年,身體尚虛,有什麽事還是先休養些時日再說。」


    夏侯瑾軒竟也沒反駁,點了點頭。夏淵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起身剛要出門煎藥,就聽夏侯瑾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師兄,我爹……他……」


    「……」


    夏淵原還想編個理由糊弄過去,但沉默的時間太長,他知道已經瞞不過那向來心思通透的人,心知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蒼白,閉了閉眼,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將身後那人留在安靜裏。


    夏侯瑾軒慢慢埋下頭去,指節狠狠抓緊身上衾被。那日毒發時錐心的疼痛仍然鮮明地留在他每一寸血液裏,憶起一次,痛就更深一分。


    若再失去那人,他便什麽也沒有了。


    夏侯瑾軒靜靜攤開手掌,有些出神地注視著掌心交錯的紋路,仿佛與那人臨行前十指相扣的溫度仍然殘留在肌膚之上。


    「……阿卓,等我迴來。」


    夏侯瑾軒留在荻花宮裏休養了數日。雖然醫者不自醫,但他自個兒心裏透亮得很,五年昏睡下來,體內還殘留著餘毒,雖說僥倖沒死,五髒六腑也都或多或少受了損害,撐著這個不中用的身子強行出去找人,也隻是送死的份兒,於是索性便耐下心來調養,好歹他這夏淵師兄醫術也精湛得很,每日藥湯針灸,恢復得也極快。


    趁著得空,他也把安祿山反唐的前前後後摸了個大概,不由暗暗心驚:此人雖狼子野心,一意謀權,然而這反唐謀劃卻是一步步做得深沉得很,想來幕後之人定是心思縝密……


    思及此處,他卻是再也不願細想下去,皺眉按著胸口低咳了幾聲,立時引得旁邊夏淵冷眼掃過來。


    「我同你說過的不可思慮過甚,都當耳旁風了不成?」


    夏侯瑾軒幹笑一聲:「師兄的話我自然不敢不從。」然而終究按捺不住,低聲道:「我聽說潁川那邊,情況不妙?」


    夏淵麵色微沉,然而深知依這師弟的性子定然是安分不下來,也就嘆了一聲,道:「潼關失守,河北大部分郡縣皆淪亡於叛軍,潁川雖奮力抵抗,料想也撐不過多少時日,恐怕……」


    夏侯瑾軒斂眉思索片刻,抬眼不動聲色掃視了一遍四周。荻花宮內難民雖多,而秩序安然,身著不同門派裝束的弟子四處走動,安撫眾人情緒,縱然人心惶惶,也尚算平安無事。


    夏淵見他神色,已猜透他心思七八分,沉聲道:「師弟,你是不是打算……」


    夏侯瑾軒笑道:「不敢瞞師兄。」


    夏淵臉色愈發陰沉:「你竟然真的打算去潁川?」


    夏侯瑾軒眨眨眼,似乎是一點不怕對方黑如鍋底的臉色,語氣看似不經意道:「若我不說,師兄你們難道就不會如此打算?」


    夏淵一愣,片刻臉上浮現出微微苦笑:「你這玲瓏心肝,虧得那毒藥居然沒把你腦子毒傻半分。」


    「師兄這話說得瑾軒可是傷心了。」夏侯瑾軒故作委屈,又正色道:「雖然眼下大勢已去……但總還有一絲希望,如若組織得當,也並非沒有反攻的希望,何況安祿山稱帝後,搶掠之舉皆不得民心,如守住潁川,再嚐試朝周圍收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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