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學校,就投入了緊張的學習中,但吃飯和休息的時候,我會想起我的父親,我默默地祈禱,祈禱上天保佑我的父親快點好起來。


    到這個時候,我也豁出去了,我想萬一有什麽事,我家裏人會來通知我,隻要我家裏人不來通知我,我父親就還活在世上。


    終於,清明節放假了,我們補習班平時大家都舍不得花時間迴家,但這個時候都紛紛迴家掃墓了,我們不是迷信,是誠心,大家都想方方麵麵都做好,不給自己留下遺憾。全班都走空了,我也迴家看我父親。


    我迴到老村,看見我父親好多,並且,能在人扶的情況下,可以坐起來,可以講一些含糊不清的話了。他看見我,眼睛一亮,示意我母親扶他坐起來,他含糊不清地對我說:“咿咿呀呀”,我看著他的表情和聽他的話音好像是:“九妹,你要好好學習,不用掛念我那麽多,七叔供你讀書不容易,你要考上大學,不要辜負七叔對你的恩情!”。


    我看著我父親的眼神,點點頭,眼淚唰唰唰地流下來,我有感覺,這是我和父親最後一次見麵。我二嫂說:“他已經好了,你來看他,你不能掉眼淚,要笑,讓他開心一些病才好得快。”然後就拉我走開了,我聽她這麽說,我又覺得我父親是好轉了,後來,我跟我家人一起去掃墓,掃完墓迴來,我父親已經睡了,響著均勻的鼾聲,他確實已經好了?


    這些日子,主要是我二哥和二姐護理,前一段時間,我父親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就教我二哥學醫,把他的醫學知識都傳授給我二哥,帶他上山辨認草藥,這迴,我二哥自己開藥方拿藥或者上山采藥迴來煎給我父親喝reads();。


    迴到學校,我恢複以前那樣,投入忘我的備戰中。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想,認準一條死理:如果有事,我家裏人會通知我的。


    高考,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我坐在考場裏,和其他同學一樣,大家表情嚴肅,嚴陣以待,等待著鈴聲響起的一霎那,就像起跑的運動員,在期待著:“各座各位,預備——跑!”這一口令。桌子上擺著備考的文具。


    這一刻的等待,好像等得很久很久。手和眼睛煎熬著從來沒有過的清閑和無聊,以前一直在忙碌,現在突然閑下來,有點不適應。


    這時,整個校園響起“咿咿呀呀”的考場規則廣播,好像沒完沒了。


    這一點時間,讓我想起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問我二哥:“哥,解放軍打仗的時候,是誰去給他們放音樂呢?”


    我二哥說:“真實的打仗是沒有音樂的!”


    我那時候真的想不明白,說“不放音樂,他們怎麽打的?”


    我二哥說:“誰規定開音樂才能打啊?電影上打仗才有音樂,真實的打仗誰哪能有音樂響啊?音樂響不就暴露了嗎?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還等音樂響起才開槍?等你找到錄音機,人家早就開槍把你打死了。”我第一次明白了這些事,就如同明白那一個問題:“在黑暗的舊社會裏”並不是舊社會都是伸手不見五指,舊社會也有光線。


    現在,我在想:我們現在算不算是在戰場上呢?算不算是沒有硝煙的戰爭?


    “鈴鈴鈴……”隨著清脆的鈴聲,響第一次預備鈴,心跳不禁加快。咳咳,不要亂啊,快深唿吸,我默默地安慰自己:鎮定、鎮定。我擰開了筆。


    “鈴鈴鈴……”第二次鈴聲響起,頓時,教室裏所有人的都動筆了,有的桌子響“沙沙沙”,有的桌子幹脆響“篤篤篤……”,各種響聲匯集成了一片急促的聲音,如鼓聲,更像暴風驟雨。


    “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我終於可以拚搏一場了,清華北大生就在此誕生了,我熱淚盈眶。一邊擦眼淚一邊刷刷刷地寫。突然又想,哎,怎麽想那麽多啊?不能走神!趕緊寫,快!快!快!我隻知道我寫得很快。


    終於,一科一科考完了。戰鬥就這樣在激動中結束了。


    這些天,在考試,我偶爾有點預感,預感我父親是出事了,可是,容不得我多想,我仍是堅持這點:如果有事,我家人會來通知我的。


    考完試後,在走迴宿舍的路上,班主任拿來一疊信,我收到了我七叔寫給我的信。我的心顫抖了一下,我不敢打開,我能預感到這是噩耗,我飛快地奔跑迴宿舍,脫鞋,爬上架床,那時候我是睡上鋪架床。我放下蚊帳,蓋上被子,做好一切準備之後,閉上眼睛,好久好久也不敢拿出七叔的信來看,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我才鼓起勇氣拿出來,一點點地撕開。


    隻見我七叔信上寫:“小雨,當你收到這封信,你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了。你父親去世,你哥給我發來電報,我才寫這封信,寄去途中又有幾天的旅途,我想你也是正在高考。我知道高考時候會有隔離期,老師不會馬上把信交給你,所以,當你收到這封信,你父親大概已經去世了一個星期,我因工作忙也不能趕迴家去給他送行,隻能對著南麵的方向默哀,大叫幾聲哥哥……”


    “嗚嗚嗚……”我很小聲地壓抑地痛哭,因為宿舍有同學在,她們在說說笑笑reads();。


    我的隔壁床同學,揭開我的蚊帳,問我“楊小雨,你為什麽哭了?是不是考得不好?”她關心地說:“你別害怕,現在還不知道答案,比你考得差的人多了去,你不要那麽敏感吧?”


    我也不知為什麽,就把我的七叔的信遞給她,說:“我收到我家裏人的信,說我叔不在了……”


    她頓時也哭了,她把信拿過去大致看了一下,又把信還給我,伸手進來抓住我的肩膀,一邊哭一邊說:“楊小雨,你不要那麽傷心,人不在了,哭也哭不迴來,老師說一會可以迴家了,過幾天才來填誌願,那時候再收拾東西,你先迴去看看吧。”


    我強忍著悲痛趕迴到老村,老村還是那個樣子,可我隻覺得一切都變樣了。這個世界,有父親和失去父親真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的,有父親的日子,有關心、有依靠、有督促、有家教、有溫暖、有歡笑,而沒有父親,世界對於我來說就什麽也沒有了,我隻覺得自己的心很苦,覺得很孤單。


    我家裏人說,是我父親臨終前打手勢不讓通知我迴來為他送行,他說要讓我安心考試,讓我考上大學。在出殯那天,好好的太陽烈日天氣,突然下起了暴雨,大家都說可能蒼天也為父親的離去而大悲吧?


    我從下午迴到家就一直嚎啕大哭,直到夜晚天黑了要吃飯也沒辦法吃,眼淚不停地流到碗裏,好幾次放下飯碗離開飯桌,走到一邊,扶著凳子或扶著牆壁而哭。


    這天,正好是父親的“頭七”。我姑姑迴來拜祭我的父親,她按照慣例,買一隻豬腳迴來燉粥吃。她安慰我說:“你不要那麽傷心,你父親他已經不喜歡你了,他丟下你要走,是他狠心啊!”


    在一陣陣的痛哭之後,恍惚中,我覺得我的父親還沒有走,他隻是出遠門去了,不久,他會迴來的,從此,父親,永遠地走進我的夢裏!


    在那段時間,在屋裏聽到外麵的腳步聲,總習慣地以為是父親迴來了,以為把門打開,會看見他,會聽到他很慈愛地叫我一聲:“九妹!”。晚上點燈,老是惦記著父親剛勞動迴來,他卷著褲腳坐在那個角落抽煙,我要叫他過來吃飯,叫他洗腳,並纏著他叫他給我們講“古”。走在村裏,總是習慣感覺他會從那邊的屋角轉彎處伴隨著他爽朗的笑聲閃出來,他身後總是跟著一隻歡快搖尾巴的狗。他唿喝著狗,笑哈哈地和鄰居打招唿,說笑話逗人家笑。走到山上,我會感覺看見我父親從竹叢裏閃出來,他在為竹筍捉蟲子,竹子旁和樹木旁的草長高了,父親會用刀割,或用鏟子把雜草鏟除……走在田邊地頭會看見父親在放牛、放鴨子。坐在院子裏,我會感覺父親他會在院子裏做木工。家裏的家俱無一不是父親自己親手製作的,有時,也會把有彎度的樹根另外處理,經過精心製作,做成一副副精美的可以賣錢的“牛扼”。有時,他也會精心地編織籮筐和糞簊或者椅子。有時,他也會剁碎整理翻曬一些從山上採來的草藥。走在鄉村的小路,我會感覺到有外村的鄉親來問路,他們詢問我家在何處?他們是來找我父親尋醫問藥或上門來領取我父親編織的籮筐和簸箕的。我家經常高朋滿座,歡聲笑語,父親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可是,屋後山上那曬著的我父親的衣服和被子,村裏習慣,人去了之後,把病榻的衣服和被子洗了曬,曬十天半個月才收迴來。這些讓我刺痛,讓我絕望:我的父親走了!他真的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一年,我父親剛好正壽,六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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