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自習了一個學期後,我寫信給我七叔求援,我七叔寫信給我,說:“我深知沒錢讀書的痛苦,我是你父母養大供我讀書撫養成人的,這樣吧,我來供你讀書,就像當初你父母供我讀書一樣。”於是我又有機會迴到了學校學習了。


    在學校裏我萬分珍惜難得的學習機會,緊張地學習,一切盡在不言中。


    當時流行唱一首歌,叫《黃土高坡》:“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特別喜歡聽那高音,覺得很抒情,我也喜歡唱這首歌,這首歌意境蒼涼,能唱出我的心聲。我的環境不讓我隨時可以高歌,我隻能悄悄地唱。


    有一個晚上,我做夢,夢見了我在一個野地裏唱這首歌,我親眼看見無邊的風,從四麵八方唿啦啦地吹過來,最後卷成一團砸落在我麵前,形成了這歌聲,歌聲團團地圍繞住了我,從我的嘴巴進進出出,我像上了發條的機器,像青蛙一樣鼓起腮幫子,嘶聲力啞地唱,唱著唱著,最後發覺,我竟然是對著一座墳墓唱。


    當我驚懼地醒來,心裏蹦蹦直跳,頓時醒悟,我知道是我父親的大限到了。


    ……


    第二天中午趁休息有空,我趕忙從學校走路去縣城,去我大姐家看看能不能打聽一點消息。我大姐結婚了,如那個算命半仙所說,她是嫁在縣城。


    去到我大姐家,看見我大姐正用背帶把小孩背到背上,準備外出,大姐看見我,說了一句讓我眼淚潛潛的話,她說:“九妹,有人從村裏來通知,說我們叔病重了,我們準備迴去看叔,你迴去嗎?”。


    原來我父親真的病重了!


    我一愣,瞬間感到窒息,怎麽跟我擔心的一樣?是不是有靈神托夢給我?


    我大姐一家迴去後,我自己也想辦法借了一輛單車騎迴去。


    天氣又冷又濕,暴怒的北風和著冰冷的細雨,一刀一刀地吹在身上,下雨天,迴老村的山路更加難走,路上鋪滿了泥漿,我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趕路。


    迴老村的路是路過外婆家的,路過那個“四十八丫”,到那裏的時候,聽到烏鴉在樹上叫“呀!呀!呀!”,烏鴉的叫聲,使天空愈加灰暗,到處布滿了不吉祥的氣味。走過“四十八丫”,我看到前麵的路上有幾個婦女,看背影和聽她們說話的聲音,我猜是我的那幾個舅媽。我追趕上去看,果然是她們,隻見她們打著黑色的雨傘,穿著嶄新的黑色的衣服,手裏拿著白色的嶄新的毛巾,這種樣子有點像奔喪,我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她們說:“妹呀,我們也是聽說你叔病了,正要趕著去看,你不用擔心,我們也隻是聽說而已,也不知道病得重不重,看來也不要緊,過幾天他就好起來了reads();!”她們這樣說,我又半信半疑,我想:看來她們不是奔喪,她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農村人走親戚都是穿新衣服的,拿著手巾,是去看病人的時候,都習慣買一條上麵印有“祝你健康”字樣的毛巾的,我才停止大哭和她們一起走迴來。


    迴到老村的家裏,看見我父親已經被搬到客廳來了,在我們農村,一般是病重的人才從房子轉移到客廳的,這樣方便護理。


    自從我父親迴來老村住後,我家就變成“兩頭家”了,我們兄弟姐妹也經常迴來老村和父母住,農忙時候兩邊趕。現在是我大哥、二姐和我父母在老村住,別的人都在新村。


    我父親已經不省人事了,閉著眼睛,喉嚨在“哢哢哢”地響,叫他他也不應了。有醫生上門來看,是我二姐走路去遠在幾裏外的河田鎮請來的。開始沒有人肯來,天氣不好,路不好走,寸步難行,是我二姐哭著求這個求那個才請來醫生。現在醫生在量血壓,說父親血壓高,可能是肺炎和高血壓。最後給了一點藥,說如果不放心,就帶去醫院拍片,住院留醫,不過,病成這樣,不建議去留醫了,又說你們自己考慮吧。


    我大哥手拿著一碗水,想喂我父親吃藥,有一句沒一句地說:“昨天上午還好好的,他在砍柴頭做‘牛厄’,突然倒地上,怎麽也起不來,我剛好走過,看見他跌倒在地,問他怎麽迴事?他還笑著說‘過來扶我起來不?我怎麽迴事?怎麽掙紮都起不來了?’,就這樣,扶他起來後,就一直躺著,他的身體越來越差,變成這樣不吃不喝,叫也不應了。”。


    我抹著眼淚跟我父親說什麽,他也沒反應,喉嚨老是響“哢哢哢”,他是不是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兒九妹?


    我那幾個舅媽扯我母親走過一邊去借一步說話,“私聊”,我跟著過去聽了一下,隻聽見她們說:“已經是‘定數’了,除了兩個女還沒成家,個個都成家了,你也不用太憂心了,想開些吧。‘老屋板’(棺材木板)有了嗎?該準備準備。”聽得我肝腸寸斷……


    我姑姑也迴來了,晚上我舅媽她們迴去了,我、我姑姑和我母親三人擠在一張床上睡,我姑姑和我母親根本就沒有睡,一直在說話,說的都是擔心,我母親出出入入去看我父親幾次,老是歎息說:“看來這迴是不行了。”


    那個來看的醫生說我父親是高血壓和肺炎,但憑我的判斷,我覺得我父親的跡象是中風、腦溢血、高血壓和肺炎幾種病的綜合症。唉,隻能懊悔當初自己沒學醫,不知道用什麽藥醫治自己的父親。


    我還知道我父親的一個病因,他是因為搬遷和安葬我六叔的骨感染的。前一段時間,他去把我六叔的骨拿迴來老村安葬,按照村裏的慣例,死了多少年要把墳墓挖開,把骨揀到一個壇子裏,拿到看好的風水地安葬。我父親是幫我六叔看好了一塊地,那塊地是在我公公的前麵,這塊地背靠仙女山,麵向筆架山,地勢開闊,陽光充足,是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


    我六叔當初是得肺結核而死,所以,盡管很多年過去了,應該還有那樣的細菌。我父親做好這些事情後,還責怪我六嬸不一起去辦,他說他去揀六叔的骨,他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手軟腳軟,從頭到尾,也不見我六嬸來吭一聲,他用單車搭六叔的骨迴來,心裏不知是多淒涼。看來不管做兄弟還是做夫妻,都應該講究科學、講究衛生、預防病菌才是,不能就隻知道講情義。


    第二天,聽說有人來我家通知說有船出去,問我們家要不要出去辦事?他說他知道我父親病了,想看看有事情要出去辦不?有親戚要迴去不?我大姐說看樣子,我父親一時也好不起來,便說她們一家先迴去了,還叫我一起走,免得耽誤功課,於是,我就跟大姐一家走水路迴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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