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在山上看見的那雙繡花鞋,想把它爛在心裏,但沒多久,我還是意外地見到了它。


    這幾天傳說村裏出事了,三娜被人調戲,差點上吊尋短見。我們本地話把伯母叫“娜”。三娜就是三伯母的意思。


    不知為何?沒有人來和我說什麽,我竟然很清晰地看到一個現場的情景,如錄像倒帶一般播放:夜風寒冷,下著細雨,村子更顯得幽靜,很少有人外出行走,這時,村裏的幾個小夥子來到三娜的屋外,壓低聲調,帶著生病的**聲音,裝死去的三伯爺來和三娜說話。


    “嗚,哎,唉,肚子餓哦,嗚!”


    三娜一直在做家務活,猛然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嚇得呆住了。問道:“你是誰?”


    “嗚,哎,唉,你連我的聲音也認不出了嗎?”。


    三娜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三爺的鬼魂迴來了,她知道是三爺的鬼魂,反而不害怕了,因為畢竟是夫妻,她知道不會害他的。口氣變得輕鬆起來:“死鬼,你今晚為何迴來了?”那聲音還在艱難地說:“我不迴來行嗎?我肚子餓,我在那邊沒有吃的!”三娜理直氣壯地說:“我逢年過節都好酒好肉拜祭你,你怎麽會說沒有吃的?”“嗚,嗚,嗚……”那聲音竟然哭起來,“我生病了,我在這邊掙不了錢,我還沒有成家,生活很艱難,我想迴來問你,成家了沒有?”“沒有!你死了,我和誰成家?”……


    聊了一會,那聲音又有點惱怒,說:“沒有力氣說話了,快弄點吃的來!”三娜趕緊洗米做飯,煮好飯,三娜點香拜祭,“有酒嗎?我想喝酒!”“有,有,有”三娜手腳忙亂地把平時拜神的酒拿出來。然後要吃肉,三娜又蒸雞蛋。那個聲音裝作吃飯的樣子,發出吃飯的聲音,說:“真好吃,還是我老婆煮的飯好吃!”“好吃,你就多吃一點。”,然後,那個聲音又問到他們的孩子是怎麽樣死的?又逼問最近是和哪個男人來往?到底喜歡誰?三娜一一交代了。連續幾晚,都這樣瞎折騰,有飯了又要肉,有肉了又要酒,沒有酒,三娜倒點酸醋,他也知道是酸醋reads();!質問:昨晚喝的酒上哪了?誰喝了?怎麽變成了酸醋?你在家裏怎麽有酒呢?你是不是有什麽人?你和誰來往,留待他來喝是嗎?三娜跪在地上,和那個聲音爭吵到半夜,三娜說:我是憑良心來做人的,我守寡那麽多年,我什麽時候不遵守婦德?找了繩子,想上吊,死了算了,後來,踢了凳子……醒過來,又發現自己睡在床上,死不了呢。後來聽到外麵講話聲,聽到腳步聲,才知道外麵有人!聲音是來自外麵,是人裝的。於是猜想到肯定是有人把她救下來的,不是三伯的鬼魂。三娜說:這幫鬼兒,原來是沒有事做,拿我來開玩笑啊!三娜知道是人之後,到晚上,那個聲音又再起,她再也不迴答了。並且大聲地說:我手裏拿著一把勾刀,你要是敢進來,我就把你的頭割下來,人我也敢殺了!……


    這天,我從外麵玩耍迴來,就看見廳堂上有人來“相激”,“打講”。我們本地把串門叫“相激”,“打講”就是聊天。


    大廳上坐著一位伯娘,她身穿藍色唐裝,衣服領子處縫上了不顯眼的刺繡。她就是三娜。她喜歡來我家“相激”,喜歡和我母親“打講”,她在和我母親“打講”的時候,講到某事,學人家講話,把聲音拉得很長,也壓得很低,像鴨公叫喊一樣,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很神秘,但聽起來覺得她學得很像。


    三娜正在和我父母講最近發生的奇事。


    她說:“好幾天了,每當大半夜,聽到我家那隻死鬼迴來了,他說要我煮飯給他吃,說肚子餓。”那隻鬼就是三娜的老公,我們叫三爺。她老公死了好幾年。她是無兒無女的寡婦。


    “開始,我起來煮一點米飯,下他。”“下”是雙手合掌自上而下拜祭的意思。


    “他又罵說我沒有給他吃肉!我又蒸兩個雞蛋,他又說不夠吃。他看得很清楚啊?折騰到半夜,酒也灑了,飯也舀了,還在**,說肚子餓,不夠,還要吃。”


    我在旁邊聽了,不經意地說:“三娜,那不是你家的三爺,不是鬼,是人裝的!”


    三娜大吃一驚,審視我老半天,一拍大腿,驚唿:“哎喲!三呀!你這個女兒了不得!聰明呀!”她把我母親稱唿為“三”,因為我父親排“三”,她應該稱我母親是三嬸,可她直接稱唿“三”,我也覺得很親切。


    她問我:“你怎麽知道是人呢?妹妹?”


    我也說不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清楚。我怎麽能跟她說我憑直覺知道呢?


    三娜繼續和我母親訴說。我很同情她,覺得三娜好可憐,她孤獨一個人,沒有人陪伴她。我母親也跟著她掉眼淚,我父親在旁邊大發脾氣,說要去調查看看是誰這樣捉弄老人?說完話,就走出去了,看來是去調查去了。


    三娜越說越激動,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我在一旁靜靜地聽,她說完後,就一直看著我,她一把把我抱過去,對我母親說:“三呀,你這個女兒真乖啊,真漂亮,能不能給我?”她使勁地親我。我意外地看到了三娜腳上穿的是一雙繡花鞋,是和仙女山上那雙一模一樣的繡花鞋,這時,我心裏明白了一點什麽,但我並沒有討厭她。


    我母親也想幫三娜,可是自己的骨肉,哪能隨便說送人呢?但她沒有馬上表現出不滿。三娜繼續說:“三,你生了那麽多兒女,你就給這個尾女我吧!給我做個伴,這個女兒真聰明,剛才我話剛說一半,她就懂得結果是什麽了。哎呀,真是好聰明啊!”


    我母親說:“這個要和她叔商量才得。”


    三娜說:“你去問,我等你好消息reads();!我一定把她像公主像皇帝一樣寵,不會虧待她的。”


    三娜迴去後,我聽到我母親和父親商量,我母親說:“三娜問要九妹呢,你意見如何?”


    我父親馬上發火說:“你這個傻女人,窮死你了嗎?沒有錢給你用啊?你想賣我的女兒?”


    我母親說:“什麽賣呀?人家是問要,要去養,她一個人太孤單。”


    他們吵了起來,我大哥在旁邊聽到了,甕聲甕氣地說:“她是我妹妹,我們養得起她!我不想把她送給誰!”


    最後的結果是:父親拿起一條軟竹片,抽我,說:“叫你聰明,大人說話你插嘴幹什麽?”


    我傷心地大哭,一跺腳,說:“我要自己去跟三娜說清楚,我說我不想去!”


    我母親說:“她說得對,可能小孩自己去說好一些!”


    我直接去三娜家找她,三娜不在家,在菜園。我來到三娜的菜園外,隔著籬笆,和三娜說話。


    我說:“三娜,我不想來你家做你的女兒,我舍不得我叔和我嬸,我喜歡我叔和我嬸。”


    三娜眼睛裏劃過一陣悲傷,眼淚湧上來,卻是關切地問我:“妹妹,你眼睛紅紅的,你是不是哭過了?”


    我點點頭,情緒低落地說:“我剛才被我叔打了!”


    她說:“你叔打你幹什麽?”


    我一把擦去眼淚,說:“我跟他講道理,他就打我!”。


    她說:“你疼嗎?妹妹,你叔你嬸經常打你,你喜歡他們幹什麽?”我發現,她說這些話時候,她是用商量的口氣,很和氣很體諒人。


    我說:“三娜,我叔我嬸不是不喜歡我,大人打‘細敏’是教‘儂’呢,不打不識道理。”(細敏是我們這裏對孩子的稱唿。儂是對自己孩子的稱唿。)


    三娜說:“我也喜歡你呀,妹妹,你來我家,我不會打你,我會給你吃好的,好好待你。”


    我說:“三娜,我不做你家的人,但以後我在路上遇到你,我就多和你打招唿,多叫你幾聲,多一點來你家玩!”


    她說:“噢!真乖哦,有心哦”。


    旁邊菜園也有一個大嫂也在菜園裏勞作,她一直在注意聽,她警惕地說:“真的很會說話哦,是不是大人教的?”


    三娜問我:“妹妹,是你家大人教你說的嗎?還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是我自己說。”


    那個大嬸變了臉色,吼道:“我們把她抓起來!抓她迴家,捉啊!”


    三娜也假裝作罵我:“把她抓起來,抓迴去!捉啊!捉啊!”


    我哇地哭起來,說:“我迴去講給我叔我嬸聽,叫我叔我嬸來打你們!”


    她們笑了,說:“這樣才是細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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