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站起身,掃視著他們。月光下,我看清那是一幫剛有十五六歲的小孩,閃閃躲躲地不敢靠前。

    “媽――”!孔怡起身想去擋在我前麵,我給撥開。

    “你個不爭氣的死妮子,我養活你二十多年倒養成個白眼狼了!你非要把我氣死才好過是吧?你去跟豬跟狗相好都行,跟誰不比跟這個王八羔……”

    我一巴掌封住羅金環的那張臭嘴,一把抓起她來摔到了地上的矮草叢裏,用腳重重地踩住了她的胸口,厲聲喝道:“羅金環!我如果不是看在孔怡的麵子上你早就死過一百萬次了,今天你要再敢罵我一句我就宰了你個黑心娘們!”

    我抬手一指那群小孩,高聲說道:“想打架的趕緊過來!”

    一個瘦小的男孩怯怯地走近兩步,象背課文地一樣地對我說:“曾進叔叔,俺們不是跟來打架的,你放開俺二大娘吧,俺大是孔憲勤!”

    我低頭看見羅金環一臉紫紅,好象倒不過氣來,就鬆開了腳,攬住孔怡往想往遠處再走了幾步,可孔怡硬是推開了我,低聲說:有人!我媽在!

    我嗬嗬一笑,大聲地對她說:“你,還是放不下你媽呀!可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她的!我從來就不想去為難你,以後為難不著你了!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算數的,我不會去報複她!但是我會永遠恨她!我告訴你羅金環,以後千萬別再來惹我,否則先死的肯定是你!”

    走近前去,我捧起孔怡的臉,輕輕吻下,轉身上車,飛馳而去,留在身後的是一串我怪腔怪調、信口編唱的歌:

    情深了,情濃了,

    柔情蜜意中浸泡;

    情醉了,情癡了,

    千般恩愛萬般妙;

    情難了,情已了,

    奈何夢醒留癡笑;

    人走了,心去了,

    一段纏綿對月拋。

    你,別問我再愛誰,

    別問我去疼誰,

    此時你已管不著!

    我,念著你的心願,

    記著你的生日、

    你的歡喜、

    你的笑――

    你,別問我最愛誰,

    別問我最疼誰,

    此事你該全忘掉!

    我,念著你的溫存,

    記著你的柔美、

    你的可愛、

    你的好――

    都――與我相隨到老!

    迴到家我蒙頭就睡,不願意再去想任何事情。

    舅姥爺叫起我來,說有電話,一個女的打來的。

    我抓起話筒,沒好氣地問:“誰啊?”

    “是我,羅金環。”話筒裏傳出我特別厭惡的聲音,也一下把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裏:是不是孔怡出什麽事了?

    “你?有事?孔怡哪?她沒事吧?”我把聲音放低了,很小心地問道。

    “她在旁邊呢!我,也沒什麽事,就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少來!”

    “我,應該,謝謝你!”傳來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艱難。

    “滾――”我根本不需要她領情,氣惱地把電話扔掉,忍住了一個髒字。

    舅姥爺坐到我床邊,聽我講了經過和羅金環的電話,直說好好好,眼神裏大是讚成!陪我抽了一會兒煙,才去睡了。

    可我,一雙眼睛一直空空地睜著,直到天亮。

    六馬爺轉天就得知了消息,通知我去他家,我心情壓抑異常,找借口磨蹭了好幾天才不得不去了。他一見麵就埋怨我對紫菱太無禮了,人家一個小女孩家滿心歡喜地跟你跑了趟市裏,試來試去買了一大包衣服,還感動得不輕呢,結果……哼!你呀!誰能受得了!

    我不想解釋,悶著頭聽訓。六馬爺說:“對孔怡,你是對的!情況我都知道,也跟紫菱丫頭講過了。我去大隊部打個電話,把她喊來!”

    我阻攔住他,說我暫時不想見任何人。

    六馬爺重歎一聲,輕輕說道:“孩子!舔好傷口是需要時間,但也不能排斥良藥啊,你舅姥爺說的對,分散心思,轉移注意力,那紫菱就是一貼好藥!你是不是也應該當麵跟人家道個歉、說清楚?”

    那天,王紫菱跟我又見上了麵,她的樣子顯得扭扭捏捏、別別扭扭的。

    我鄭重地向她道了歉,說明了情況,是因為當時為了處理與孔怡的事很傷腦筋,她給我買過不少衣服,我得退還給她。

    紫菱還算好說話,表示了理解。

    正說話間,我接到了一個傳唿,騎車找到公用電話,翻查到號碼,才發現是一位姓孔小姐打來的,遲疑了一下,還是撥打了過去。

    “喂――”聲音響起,我的心裏又酸又痛。果然是孔怡,她怎麽知道我的傳唿號的?

    “喂――喂!喂!你是?曾進嗎?是你嗎?進哥!你說話呀――進……”

    哭泣聲傳來,我狠狠地揪住了我的長發,忍住眼淚,掛上了電話。

    接著,腰間的傳唿再度響起,我關掉了聲音,改成振動,可是依舊不停地哆嗦,幹脆連振動也關掉了。迴頭去了六馬爺家,拉起紫菱,讓她坐上車,帶她兜了一圈風,來到二段酒廠,直接趨進大門口。

    馬上,一幫子老弟兄就圍了上來,分掉了我一包煙,笑嘻嘻地看著我和紫菱。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王紫菱!”我直接解決了他們的疑問。

    “唏――噓――”他們古怪地一起發出了不信,那眼神分明在說:又來這招了!

    “怎麽?不相信?”我倒奈何不住這幫猴崽子了。

    “不是!”有人應聲說道:“老大!牛!真牛!”

    “去你的馬屁精!”我一笑,上車走了。

    送走紫菱,我查看了傳唿信息,有十幾個都是孔怡打來的,最後一條是文字信息:我對你親大爺有看法!

    第二天,孔怡又發了十幾條信息過來,有一條讓我晚上去東五段的湖堤上見她。我去了,但沒露麵,躲在一邊三個多小時,看著她穿著我買來的衣服,嫋嫋婷婷地來,焦焦急急地等,慢慢戚戚地迴去……我迴到家,抱著枕頭蜷曲在床上,一夜沒睡。

    第三天,隻有一條孔怡的信息,內容是:你好狠的心呀!

    第四天,有三條孔怡的信息,告訴我她走了,到一個我永遠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了。

    而紫菱,也沒坐過幾次我的摩托,就跟我分手了。她是個很保守很謹慎的女孩,不苟言笑,小心翼翼地跟我相處,惟恐被我弄害。我也從來沒有向她表示過激情,用一種非常平淡的方式跟她相處。不久,或許是她承受不起內心的惶恐,離開了我,理由怪我,是我心裏壓根就沒有她。

    在王喜龍的支持扶助下,“香港城”的建築工程項目很快就上馬了,我非常順利地進場施工,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工地上。

    但是,我也很快地就被胡海子軟磨硬泡地給標上了。

    “你吃肉也讓咱弟兄們跟著沾點光、喝口湯呀!”胡海子要求我:建設工程所需的原材料必須進他的!他什麽都有!否則,跟我翻了臉,我也不能怪他!

    我根本就沒去理會!用孔憲勤的車,堅持自己去外地選購原材料,貨比三家!就是一顆螺絲釘,也要質量合格、價格公道。

    這,讓胡海子異常氣惱,楊正偉也大為不滿。

    果然,沒過多久,進貨就成了一個大問題!連孔憲勤的那輛也沒能例外,我們的送料車從開始進到段裏的地段到工地卸車都有人找茬阻撓!不僅強裝強卸,堵路攔車!還有人幹上了“碰瓷”敲詐的勾當!更有甚者,居然還打起了臨時鎮政府的名義收起了我們的臨時人口登記費、砂石運輸費、過路費、邊外車輛進段登記費、通行費、載貨的要收道路增壓費和磨損費、空車還要上了放空費!建築材料的收費明目就更多了,什麽質保金、量保費、抽樣費、檢查費,等等等等!五花八門!甚至連計劃生育的收費項目也出現了!真真假假,居然達到了十步一卡五步一崗的狀況。我們的施工進度因此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幾乎陷入了癱停的狀態!但是,工期要求是硬的,是一天也耽誤不起的!

    楊正偉一臉猴急地匆忙過來找我商量,說:實在不行,就從胡海子那裏進貨吧!

    我不同意讓步,去跟六馬爺商量,六馬爺帶我去了他哥哥大馬家裏。大馬已經過世,他的獨子馬繼戰繼承了他的權力,也繼承了馬四爺留下的那座象征權威的老房子,房子的大院門口一直掛著“十八段村民委員會”和“十八段村大隊部”兩塊字跡黑亮的大牌子。

    出來接待我們的是馬君蘭,她很熱情地招唿著我們坐下,然後跑進屋裏很快地換了套衣服,梳了頭,還特意在兩根辮稍紮了兩朵紫色蝴蝶結。

    我不習慣在女孩子麵前訴苦,整個事情基本上是六馬爺代我講完的。

    馬君蘭聽完以後把一雙杏眼瞪得溜圓,眉稍高高地挑起,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幸好,她反應很快,用輕蔑的一笑打開了話頭:“他還想造反了?!把這一溜十八段當成了他胡家的天下了?他把咱馬家放哪去了?”

    “他肯定是沒放在眼裏!”我故意去激怒她。看著她紅漲的粉臉,我心裏有了點得意。

    接著,我在她的話語裏了解到:她父親馬繼戰雖然接掌了她老爺爺和爺爺留下的十八段村委會和大隊部的大印,但是,這幾年王喜龍辦酒廠開煤礦、紅紅火火的勢頭很強,八段李家也是財長威漲、聲勢逼人,遮擋得馬繼戰沒了一點光彩,也明顯地動搖了他們馬家在段裏的地位!馬繼戰看在眼裏,感到心裏很不是滋味!而且,這次建鎮,他認為是王喜龍故意用的一種手段來剝奪馬家在段裏的權力、打擊馬家的威信!因為:鎮委和鎮政府的領導人選肯定要從上麵重新選派,估計由馬家去執掌鎮裏大權的可能幾乎就是沒有!馬繼戰感到自己在段裏發號施令的威風日子或許就一去不返了,心裏很是失落鬱悶,也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不能再死著腦筋抱著以糧為綱的老經書去念了,否則馬家真就成了過去式了!所以,最近幾天去了南方,轉轉看看,為的是能開開眼界取取經,迴頭來重作打算、再振馬家雄風。

    “沒有俺們馬家在這湖灘荒地上開天辟地,哪來的十八段?哪來的今天的好日子?”馬君蘭忿忿不平地賣著過去的功勞簿,言語裏依舊帶著高高在上的霸道,大包大攬地對我說:“這件事你就不用再心煩了,小小的一個胡海子,還用不上老爹出馬!俺去找四段管治保的胡濤哥說一聲,治治那個沒了王法的禍害!”

    六馬爺再三地叮囑她道:“你行不?可不能大意,出手就得辦好,不然丟你爹的臉!”

    這老頭,舞文弄墨的居然也有點政治手段,還用上了激將法!真給幫忙!

    臨走的時候,馬君蘭送出了很遠,當著六馬爺的麵就問我跟孔怡現在咋樣了!

    我苦苦一笑,沒說話走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第三天一早送料的車進來就問段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啦,一路上居然一個攔車阻撓的也沒有。我很吃驚,剛想去六馬爺那裏打聽,馬君蘭就到工地上找我來了,幾分得意地對我說:“還是俺馬家的老威望高吧?!沒人再欺負你了吧?!”

    我納著悶表示了感激,問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馬君蘭當天就去找到了村治保主任胡濤,合計了一下,起草了一份措辭嚴厲的《關於整治和加強十八段綜合治安管理秩序的通告》,打印出來加蓋了村委會和大隊部的兩枚公章,當晚就通知來各村的村長一起開了個會,連王喜龍也代表六段村親自來參加了。

    王喜龍當晚就去找了十八段鎮政府臨時籌委會的幾個頭,告誡他們不能損害黨的形象和村鎮的利益,破壞十八段鎮建設的進度,去巧立名目亂收費亂攤派,更不能勾結社會不良勢力大搞不正之風!他們沒作什麽辯解,就下令製止了所有的收費行為!

    其他村長們各自把通知領迴去在各村口路邊張貼了,還特意多拿了幾份,逐個交到了那些經常跟著胡海子混在一起的幾個小玩鬧的家裏,並對其家長進行了一番嚴厲的批評教育,要他們嚴格管束好自己的孩子!……

    然後,馬君蘭帶著胡濤又親自找到了胡海子。那個胡濤,有一身的好拳腳,參加過對越南的自衛反擊戰,從部隊複員迴來就被馬繼戰拉攏到了身邊,本身就是胡海的堂哥。他對胡海子先是一陣臭罵以後,又加了一番語重心長。馬君蘭也跟胡海子說,我是她六爺爺唯一的徒弟,再敢跟我鬧事就別想在段裏混下去。胡海子倒是很服帖,答應對我一個人網開一麵,還苦笑著對馬君蘭說:你們馬家已經把俺家打到這幺段來了,還能再往哪兒處置?也不給一塊地種!俺一生出來就被沒被當成好孩子對待過,想學好都不行,現在又來要求俺“向雷鋒叔叔學習”,俺可不習慣。還譏笑馬君蘭賣這麽大的力氣是不是因為看上帥曾進了想討好人家?馬君蘭小臉一紅,說小心我抽你!

    “其實,海子也挺可憐的!”馬君蘭說。

    楊正偉聽說了以後大喜過望,特意拿出了一些錢讓我去感謝感謝馬君蘭。我請她吃飯她說不習慣在飯店吃,我送她東西她又堅決不要。一籌莫展的時候還是楊正偉給出了個主意,讓我帶她到市裏逛逛,順便給她買幾件衣裳。我一想方法不錯,衝楊正偉點頭的時候,那家夥給了我一臉壞笑!

    從段裏到市裏,僅有一百華裏多一點的路程。

    我騎著太子摩托車,帶上馬君蘭,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到了。我拿出了應對客戶的套路和本領,先帶她到了附近的幾個名勝景點、公園和動物園裏轉上了一圈,賣弄了一番我的曆史和生物知識,又讓景點上照相的給照了幾張一次成像的照片,借評價照片的機會狠狠地批評了她的衣著,嘲笑她那一身衣服象老虎皮到虎山裏老虎肯定不會吃她,然後拖著她進了服裝商場,挑了幾身時尚而且有檔次的衣服,她每次試穿我都盡最大限度地去讚美,還把在跟客戶打交道時學到的幾個笑話講給她聽,逗得她一天笑聲不斷。

    迴來的時候,她放鬆了很多,唧唧喳喳地跟我說話,借著摩托車的顛簸把兩個大大軟軟的綿團頂在了我的背上。

    從市裏迴來,我就一直呆在工地上忙碌,馬君蘭經常過來找我,我知道這丫頭是個說一不許別人應二的主兒,也不去跟她計較,最好的辦法就是跟她開個玩笑耍耍貧嘴,逗她個一樂,也好應付。

    開工大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我接到了一個傳唿,迴複後才知道是“詩人”孟慶亞,他說他今天結婚了,邀請我去參加晚上的喜筵、喝喜酒。

    “恭喜恭喜!”我也為他感到高興,埋怨他沒早告訴我,我一點準備都沒有,隻好送錢這個俗物了,讓他別見怪,問他找的是哪的媳婦。

    他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原來怕你太忙沒好意思請你,但覺著你不來是個遺憾,你要沒時間就算了。我說:你這是屁話!

    收工後我問了一下段裏風俗,他們說段裏賀禮重、最低要一百!我笑了笑,揣上了一千元大票,從五段村口尋著歡天喜地的嗩呐聲找到了孟慶亞家,沒進門就看見薛長生在那張忙,胸前還掛著一朵小紅花,寫著“司儀”二字,一張嘴還微微地腫著,缺了一個門牙。

    我拍著他的肩膀嘲笑道:“怎麽了哥們,跟我學上了?是不是還想留長發啊?”

    他苦笑著把我拉到一邊,跟我說是三天前跟劉可遠那家夥勊了一架弄的!劉可遠也沒能討了好,到現在還不敢出來見人呢!這不,今天就沒來!沒想到,你今天也能來!

    我問怎麽的。

    他說:你肯定還不知道新娘是誰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逼視著我,說:

    她,就是你的女神、你的最愛、你的夢中情人――孔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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