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將盡,山河枕白。


    那些熟悉的人,立在各個城樓,再審一審城下的布防,而後目光深重的眺著不落邊際的十方冰藍。


    入了夜,雪就不再是純白的了,若被靛青顏料澆過一遍。巡防的兵勇是成隊的黑色蟻人,在棉胎大地上施施而行。


    天象異常的雪阻礙了敵軍的進程,兵報稱敵方糧草輜重遇泥地難行,已與大部隊拉開了一段距離。


    驃騎大將軍和金吾衛大將軍先行出戰,兩路夾擊偷襲了敵軍。敵軍死傷不少,隻是金吾衛大將軍又受了俘。


    初戰下來,各有損失。但在路上拖延了敵軍兩日,工部的土地雷便造出來了。


    桑侍郎和現下主管土木器械的李大司空在禦前口沫橫飛的描述著土地雷的威力,聽得皇上滿麵紅光。


    李大司空就是原先的左相,李成蘊的父親,七月初五剛剛從門下侍中的位子上退下來,本以為自此虛銜養老,不成想立刻肩挑了個主管製雷的重任。


    看著他老當益壯的雄心和氣派,就知其心仍願長留朝堂。


    叛軍在外。——皇上和朝臣的鬥誌皆被激發了出來,摩拳擦掌。自打七月初十開始,皇上先是在前朝兩儀殿日夜理事,和衣而臥。而後親往城門,紮下龍帳,坐鎮指揮。


    婦孺在內。——外間的一切硝煙,都被高高的宮牆阻絕了。


    心寬的妃嬪和嬤嬤們說道,各行其事,咱們這些女人孩子,老老幼幼,靜等捷報就是。說話聽音兒,日子如常,聞不見城外刀兵殺喊震天,還是秋爽果甜小扇撲螢的美妙活法。


    七月的雪長不了,下了一天一夜聲勢唬人,結果太陽一出來兩個時辰就煙消雲散,連一點雪水都不剩。


    而且格外的熱,熱的人換迴薄溜溜的紗裙還是往下滾汗。


    現下,我又得了個弟弟,一時間竟找迴了久違的童趣來。


    和李益玩了兩天泥巴,我開始不相信以前的傳言,極度質疑關於他兩度奸汙宮女的事情來……


    這小子,明明單純又平凡,平凡的近於平庸,就是個十足聽話的乖孩子啊。


    至少在我麵前是這樣,——我總覺得弟弟在姐姐麵前,有一種罕見的溫柔和順從。


    至少我遇到的弟弟都是這樣。


    昨兒傍晚打完了雪仗,巧嬤嬤對我一揮手,我習慣性的把頭紮進她的衣襟裏,開始咕咚咕咚的痛飲起來。這在雪天,真是一道天然溫熱的飲料啊。


    李益跟在我屁股後看見了,傻笑著一捂眼,繞到了巧嬤嬤背後,從指縫裏露著一點點小眼睛笑說:“姐姐真不怕羞,這麽大了還吃奶。”


    我含糊不清的說:“這不是奶,這是姐姐長高個兒的藥。你要不要吃?我把另一邊讓給你。”


    他更羞的往後挪了一步,笑嗬嗬的等我吃完一起去耍木劍,全程都沒往巧嬤嬤唿之欲出的雪白胸脯上瞄一眼。


    他白日裏瘋狂的玩耍為了忘記傷悲,但是晚上躺下之後,還是堅持不住了。又怕哭聲惹了延嘉殿上下討厭,聽嬤嬤們說,自己蒙著被子如小牛犢般,哀鳴了半宿。


    然後現下,又懂事的,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和我一起拿著軟弓在院子裏打靶。


    後殿裏的人把玩鬧的我們當風景看,一邊吃著糖漿澆蜜瓜一邊評價著:太子明理識大體。也順帶誇了誇我。


    玫姨輕聲說:“嘿,小丫頭挺會當姐姐的,帶著太子玩的挺好。”


    巧嬤嬤也悄聲笑說:“是呀,我也正納悶呢,本以為會耍小性哭鼻子,吃娘娘的醋呢。”


    話雖聽來,我隻是不以為然的笑笑,這有什麽好吃醋的……


    阿娘默默觀察了一會兒噝口氣:“那看來以前多是秋兒的不對了,菟兒連小的都不欺負,怎麽會反向欺負大的呢。”


    玫姨一咂舌:“哎唷,您才知道啊。小丫頭是外邪內正,大丫頭是外正內邪。”


    阿娘笑了:“哪有這麽絕對。快瞧瞧你偏心的,自打一開始見了倆孩子,就幫著拉偏架。”


    她們哈哈笑了起來,我側了側頭,看見玫姨笑罷了一撇嘴,表情豐富的說道:“我聽奴婢們無意說起過,有一迴大的逼著小的下跪,還掐臉戳腦門,戳的孩子一仰一仰的,這事您管不知道吧……”


    阿娘一抬眸,帶著意外:“還有這事?可知緣由?”


    “據說那是我去月池院之前的了,具體不清楚,但景含說大的日日想拿小的把柄,好私下處置。在您麵前,也是大的老告狀吧,可見她就不地道。反正我是沒見孩子告過她的狀。對對,還有往脖子裏刺魚鉤的事,我要再不偏著點,大的還不把小的弄死啊!”


    阿娘似乎歎了口氣,喚我過去。


    我把軟弓交給一個善玩的小宦官,走到了她們麵前。


    她撫著我的手臂:“寶貝,你姐姐以前私底下欺負過你?”


    我看了看她們又垂下頭,淡淡的說:“阿娘,都過去了。那一迴是她發現了我喂甜甜貓,所以就想借機叫我對她唯命是從。隻是……”


    “隻是什麽?”


    我迴頭看了看李益,小聲說道:“您不覺得太子就是個不解人事的毛頭孩子麽,可前度傳出來兩迴奸汙宮女的傳言……菟兒隱隱覺得,阿秋姐姐的話不實。還有我脖子裏的魚鉤,也沒那麽簡單,去欽天監打卦得來的法器,紮進皮裏就能聽話懂事?這個迴答有些拙劣,但……您一直深信她,菟兒不能多說什麽。”


    阿娘小聲:“關於太子,說這些還早。你們也是,今兒怎麽集體指責起秋兒來了?”


    玫姨咿呀道:“這不是話頭都聚一塊了麽,怎麽說她也是咱家的大姑娘,就算有錯兒也是自家人說說罷了。”


    阿娘牽了牽唇角,然後笑著圓場道:“寶貝,姐姐肯定不會對你存壞心的。她耍小性欺負你,你應該早告訴娘嘛。再說,現下她已嫁出宮去了,你也別計較這些舊事了。”


    我內心哂笑,不是你先問的麽……


    然後她一牽我的手,站起來道:“走,陪娘去一趟宮正司書樓,你先上去,替娘跟大長公主談件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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