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的婚禮接踵而至,又是熱鬧了一整日。狗皇帝和大長公主在婚宴上喝的爛醉如泥,半攙半抬迴宮的時候,七月初一的鼓聲已經敲響。


    突然造訪的小雨在輦轎外拉成了白色細絲,我意識到今年的夏季要結束了。


    清涼的夜風一刮,人的身子就從酒的燥熱裏舒坦了起來,皇上來了興致,似也仗著近來患處得治,就那麽一伸手,把一個卻輦的宮女拉上龍輦,公然親吻起來。


    我們坐在其後的鳳輦中,將這一幕看得個一清二楚。


    皇後吩咐儀仗行慢些,作為迴避,好留給前頭的龍輦足夠的隱秘空間。


    然而話音剛落,就聞咚的一聲巨響,那剛剛上了龍輦的宮女被一腳踢下來,在地上摔了個倒栽蔥。


    喉中的笑聲噴薄而出,我趕緊一捂嘴。


    前頭那個爛醉的人直著舌頭放渾話:“六弟大婚,喜床是被他弄的咯吱咯吱一通響!年輕朕幾歲就這麽大能耐了?朕也行!皇後——,皇後呀,朕今晚要跟你再來一迴洞房花燭!皇後,你在哪兒啊,應朕一聲啊!”


    皇後的臉黑了,掀了簾子小聲說道:“陛下,這在外頭呢,還沒到宮城呢。”


    “哦?還在外頭呐!行行行……”


    然後咕的一聲,這人又打起了唿嚕,其聲之大,能把牆推倒。


    玫姨把眉毛壓成了一字:“娘娘,這近來可能成事了?”


    皇後看了一眼我,斥怪她道:“你等說話越來越不注意場合了,真是上行下效。”


    我含笑道:“若能成事,也不會把宮女踢下來了,明顯就是不行。”


    皇後把我摟過來放在腿上:“小壞蛋懂了不該懂的,是要被打屁股的。”然後又親了我一口:“今晚上就搬迴延嘉殿吧,叫你的嬤嬤們打發了那老婦就成。”


    大長公主在她口中一直是老婦。


    我抬眼:“母親,我還得在懷柔殿住一陣子。”


    她正色:“你喊我啥?”


    我眨眼:“阿娘。”


    “為啥還要住一陣子?”


    “因為是耶耶的旨意啊,您違背了會惹得龍顏不悅。”


    “嘿,還在我麵前打官腔,趕緊如實招來。”


    “因為…您不想知道她與高句麗是真和離還是假和離嗎?我可是獨一無二的小細作呀。”


    “哈哈哈,行,再叫你住上兩天,有事第一時間告訴阿娘,明白了嗎?”


    “明白了。”


    迴了宮,皇後攙著皇上,我攙著大長公主,各自往不同方向去了。


    大長公主醉醺醺一雙迷離眼,伸手接了一把涼雨,突然落了淚:“小菟啊,今日婚宴上我的席桌本和他挨著的,可他卻跟人換了位置,我有這麽討人嫌嗎?”


    我小聲:“男子家不都是這樣,越是心裏待人不同,越喜迴避。”


    她一擺手:“不,才不是,蘊哥兒就不這樣,你瞧他今日成了你的尾巴了。”


    我嗤笑道:“不是我說您,女人啊,要讓男人以為他自己是一段關係的主導者。是進一步還是退一步,由著他唄。用真心追一個男人,人家反而把你當成了老虎,躲都不及。如果您不是非他不可,他就心裏癢癢了。”


    “吊他胃口?可,可我裝不來呀。”


    “裝肯定是難裝的。李成蘊跟著我,還不是因為我是公主呀,您以為他是真心喜歡我?完全不是,男人比女人更務實。大舅最在意名聲。說到頭還是那一句,您二位在一塊得名正言順。”


    她就那麽一股腦在濕漉漉的石凳上坐下,也不叫宮人們撐傘,滿滿落寞道:“小菟啊,姑奶我白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沒你個小丫頭看的清楚。”


    “您這是幹嘛?快起來呀。”


    “不,淋淋雨冷靜冷靜。對了,前兒我叫劉小兒寫了封報平安的信,已經悄悄寄去洛陽了。自然了,包裹裏頭還有我對太後娘娘的請安折子。”


    我安撫她說:“這就是了,咱們慢慢來嘛,”然後引導她道:“您說有朝一日太後娘娘再見著這親孫子,還能不能認得出來了?在掖庭半載,人已改了個模樣。八九歲的小兒變化就是大,隨便扔到了男娃堆裏,我估計是認不出來了。”


    大長公主沒心沒肺的一笑:“哈哈,你才見過他幾迴啊,況且又不是血親,血親肯定能認出來的。”


    我暗歎她的頭腦簡單,隻得進一步的說:“本來是黑黑胖胖肥頭大耳呢,現下竟能瘦了一半,就剩一對大耳朵了!有時候真懷疑,是不是伺候他的嬤嬤偷偷把這孩子給調了包,畢竟這宮裏頭也沒人識得他,這事兒還真不一定呢!”


    說到這大長公主終於受到了某種“啟發”,突然神色一轉,垂眸思忖了片刻,然後雙唇微微抿笑,精神煥發了起來,假笑著對我說:“嗐,小菟你可是想多了。宮禁森嚴,哪能叫兩個仆婦把人偷換了的。好啦,我也散完心了,迴屋洗漱睡覺。”


    我看著她這副模樣噓口氣,離目標達成又進一步了。


    莫怪我利用她。


    以她這副德性,若不假意幫她,待她和笑麵虎陳修媛聯合一起,早晚要把大舅是白弘,母親是白芙的事情爆出來。要麽先下手為強收為己用,要麽等著她興風作浪禍害我等。除非大舅可以娶她,但這已是很難的事情。除此之外,和她的相處,不能夠兩全。


    我亦發覺,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相遇,有時候早已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夜過去,仍舊天雨蒙蒙。


    起來得知周可愛迴宮的信兒,我激動的撒丫子就往外跑,那腳下踏起的水花是綻放的心扉,多長時間了,我有多長時間沒有真正的朋友了。


    “周船靜。”


    我衝進青鸞宮大聲喚著她。


    她從正殿跑出來的時候一身布衣,滿臉喜悅:“菟子,我還能見著你呀!”


    我抓著她的兩手蹦了起來:“當然能見著了!你走的時候我就說過平安無事的!”


    她也跟著我一起跳,歡鬧雀躍,一如落在裙上的雨。而雨水,又總能使人興奮。


    我貪戀此刻,夏季之尾,新季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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