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或許巧言避開了責罵,甚至少挨了一頓打,但我很快識破了自己的虛偽。


    許薇瑩已經是舅母了,我利用她來達成目的,豈不是牽扯到了大鐵牛舅舅。萬一事發,後果不堪設想。想到了這,自愧的難受。


    然後一癟嘴,強噙住淚滴。


    一圈人見我這副模樣柔軟了下來,我看見正前方的皇後笑了,耳邊垂下的金步搖也跟著一起顫。她對我招招手:“瞧這委屈樣兒,到娘這兒來。”


    我靜靜的坐到她身邊,她對我說:“沒事了沒事了,知道你是想翻翻有沒什麽奇巧物件兒。”


    她這樣的說話我未曾想到。


    很快大家又接著閑話,這事便好似過了。


    待到吉時,爆竹連連聲震天,迎親的隊伍做紅色長龍,踏著夜幕去接新娘子。我等也再補衣妝,將喜花戴妥,喜娘喜童和所有小輩的臉蛋嘴唇也搽得更紅更豔。


    新郎是要念過催妝詩,並且三請四請之後,新娘才會遲遲上轎。我鑽到喜娘堆裏,對著門外眼巴眼望。院裏酒席上的賓客也坐不住了,都在等待著新娘子到來那一刻。


    直到前頭終於響起了高喧的人聲:“新婦來了,新婦來了。”


    喜婆喜娘一擁而出,彩色的人群把紅妝新娘攙扶下轎,遙遙相望,她頭上的花冠有一尺之高,雖隱在大紅蓋頭下,依舊可見珠光閃動。


    撒五穀、跨火盆、跨馬鞍、行卻扇之禮。新郎新娘腳踩正紅地毯,從大門外一路來到了堂屋。


    拜堂之時,外婆的眼睛是濕潤的,難免使人動容。自己兒子三十出頭的年紀才遲遲大婚,她的心中豈能不感慨。


    夫妻對拜,舅舅看著新娘的眼神是深幽的,也許他在此刻還想著憐娃。但令人欣慰的是,新娘子卻懷有喜色。


    鬧罷洞房,一應人退出來卻不走,圍在門邊窗前聽房。


    喜婆說是有這個禮數的,要見證新人禮成。


    我壞笑著鑽到窗下,也往裏頭瞄。有人要阻,有人說著公主大了,想看就讓她看會兒。


    洞房花燭,龍鳳床上的兩個人已更了衣,青絲流瀉在紅綢寢衣上,麵頰也紅,正是羞臊。


    舅舅有些無所侍從,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搓著,不知該往哪兒抬。


    許薇瑩大大方方的一笑,轉眸輕喚了一聲郎君,率先說道:“您可知我緣何同意這門親事?”


    舅舅輕聲:“為何?”


    許薇瑩笑的婉約:“那我直言了。這京中的王公子弟,倒沒有見過哪一個像郎君這般性子的。實誠又不傻,實乃獨一個。”


    舅舅撲哧笑了:“過日子,不就是實實在在,簡單的過麽。你嫁到我們蘇家來,我會善待於你的。”


    二十歲的年紀對於大部分女子來說,著實很成熟了。許薇瑩的一舉一動讓我覺得她和我是兩代人。她輕輕撫了一把舅舅的衣袖道:“不坐著說話了,咱們躺下,你跟我講講以前的事兒可好?”


    “好。”


    舅舅不好意思的下了帳子,兩人長伸腿的躺到了床上抻了抻腰,忙了一天,著實也累。


    再往下喜婆們就不給我看了,把我送迴了中院。


    月朗星高,我長出了一口氣。


    聽說南地封城解禁了,驃騎將軍一行即日到京,也就表示著周可愛要迴來了。


    我正美滋滋的想著此事,玫姨不知從哪兒跳出來,把我拽進了母親的房裏。


    看見母親有意在等著我,我開始慌了。


    可她笑著,先叫宮女打熱水去,又為我解著頭發,長發散開後,又把我脫的剩件兜兜,將脖子上的長命鎖取下,壓在了枕頭底下。


    全程我都沒敢動,甚至有點微微顫栗。


    水端來了,她還是沒叫玫姨替手,要親手給我抹身子。當她的手大麵積觸摸到我皮膚的時候,我驚的往後退了一步:“別。”


    她也訝異:“怎麽了?不叫娘碰你?”


    身體的距離表示著心的距離,我著實抵觸她如此碰我。


    這時玫姨庫通把毛巾按到我身上,然後像拽著小雞仔一般擦洗,哎,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我這才安然下來。


    她一邊把我搓的站不住,一邊對母親說:“您沒給她洗過幾迴,怕羞呢。”說著話她又開始暴力解我的兜兜,我嚷著說不洗了不洗了。


    母親似乎黯然神傷了起來,但她還是想對現狀有所改變,就用濕了水的手抹了抹我的腰。


    我開始無淚抽泣——太特麽嚇人了啊!


    她惱了,嗬斥道:“你就那麽抗拒我?”然後推開玫姨,把我扒個精光強行的抹了個澡塞進被窩。


    她躺下後歎口氣:“哎,本來是要談個事的,怎麽又弄得哭一鼻子呢……”


    然後一翻身摟住我:“來,咱們悄悄談談你爹爹的事。”


    我安靜下來,看了一眼她。


    “你爹爹的事啊,得從組建察事司說起。舊年冬月,你還是小尚書的時候,就應該有所耳聞。”


    我點頭。


    “此司專門為陛下偵查百官與民間的情況,算作是陛下安置在暗處的鷹眼。”


    “而這察事司的大司卿,又為中書侍郎之一的梁侍郎兼任。”


    我問道:“哪個梁侍郎?”


    母親說道:“就是梁婕妤的父親,梁力。”


    “淑妃指認您用岩棉粉陷害而死的那個梁婕妤?”


    “對。自從右相被誅,先皇後的母家王氏滅了門,中書省便一直沒有中書令,而由二把手——兩位中書侍郎把控。其一就是這梁力…”


    “其二就是公羊複。”我接話過來,隨即笑歎:“這公羊複的長女公羊棉後天就要與六哥成親了,看來這中書省馬上就要效忠於六哥,甚至是您了。”


    母親輕輕瞪我一眼:“你再這樣胡話,我可不與你往下講了。”


    我收了聲。母親接著說道:“這察事司為了討好聖心,現如今已使各路官員人人自危。而誣陷你爹爹的三條罪證,便是這梁力與薛家主使的,其中還有陳家不著痕跡的參與。”


    我的心中開始拉扯,薛莫皟來信說爹爹之死與換晉王迴朝有關。而母親卻說乃薛家等人陷害。


    完全相反的兩出言論,該叫我如何辨別!


    我蹙了蹙眉,尚叫我清楚的是,狗皇帝想讓爹爹死是板上釘釘的!密折上的話已清楚言明!


    但母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撫著我的眉頭道:“娘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一直把箭頭指向聖人。但是孩子呀,你需得知道,人臣之言許多時候都是能轄製主上,左右思考的。這事兒啊,聖人也是被這三家利用了。”


    我眯起眼睛,想說一句母親是在為您的夫君開脫吧,但是沒敢說出口。


    母親笑道:“這察事司啊,很快就要被免除了,小崽子也能雪恨了。好啦,你看這等大事,娘都說來給你聽了,你還不跟娘和好嗎?”


    我眨眼:“您在騙我。若隻是如此,又何須以死相挾。”


    “娘那時候是怒火攻了心,誰能想到那封密折當真是你撿來的!你想想啊,若聖人知道你偷了這等機密,知道你質疑他殺了你爹爹,想暗中報複,那是什麽樣的後果!娘就是想讓你知道,死是什麽滋味。”


    我苦笑道:“這個滋味嚐過太多次了,從我進京,死亡就是我的影子。”我翻過身去,看著前方的圓窗,月華昏昏,疏葉如篩,不由得歎道:“也怕死,也不怕。”


    她捏著我的耳朵玩:“小樣兒感慨起來裝模做樣的,兩個多月沒喊過娘了,快喊聲娘。”


    “那您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嗯,借梁侍郎和察事司之名,設法告訴聖人,陳訴其實是陳修媛和中鶴哥哥所生。這樣,爹爹就正式有個孫子了,也可含笑九泉。”


    母親又驚又喜:“誒,這事你怎麽知道的?”


    “托友人查來的。”


    “當真屬實?”


    “屬實。”


    “哈哈,我的小壞蛋,真是幫了娘一個大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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