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的車隊浩浩蕩蕩的從遠處駛來,飄飛的車簾在烈日下泛起了層層浮光。


    宮女拿團扇給我遮住迎頭的光,再等一會兒,我就要曬化了。


    皇上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菟兒,皇姑今次自己迴朝,高氏的皇子公主沒有一人隨她迴來,你要對她有孝心,慰一慰她今後的思子之苦。”


    “那她不一定喜歡我呀。”


    皇上笑道:“你隻要像以前那樣甜絲絲的說話,誰不喜歡呀?”


    皇後本不理我,說到這突然半斜著眼說道:“天天充什麽大人。”


    我一咧嘴,心中暗諷,這世界真不公平,做家中老大的,永遠沒有小的時候。做家中老幺的,永遠沒有大的時候。


    未言幾句,車攆已到眼前,皇上帶頭前迎了幾步,瞧著紫紅色衣衫的仆婦們將一位身著對襟橘黃縐稠及膝長衫,下配一條黃紅間色百褶裙,頭戴黃絨牡丹,一旁各簪了三枚金釵朵的中年女子攙扶了下來。


    “姑母,朕可算盼到您了。”


    皇上欲要去扶那貴婦,結果她身旁的一名仆婦突然躥到了前頭,正對著皇上笑道:“小四郎,我才是你姑母,哈哈哈。”


    我等怔住了。


    那華貴打扮的往後退了一步,行禮道:“大長公主擔心路遇刺客,這才跟奴暫時換了身份。”


    “啊哈哈哈,沒想到吧!哎喲小四郎,我嫁去高句麗那一年,你才剛剛落生呐。”


    皇上反應過來抿笑道:“姑母的考慮著實周全。”


    皇後和一眾嬪妃整齊見禮,大長公主掃視了一圈,握著皇後的手說:“哎喲我的侄媳婦,你看上去比我想的年青多了。年初的時候京裏來信,說是四郎封了個大自己一輪的中宮。現在瞧起來,你也就三十多歲,哪像四十的人啊!”


    皇後有點尷尬,但還是笑容滿麵:“皇姑真是風趣,在路上走了一個月終於到家了,陛下安排了您年少時候的懷柔殿給您居住,快入宮更衣吧!”


    聽了這話,皇姑的麵頰抖動了起來,帶著點悲聲絮叨道:“懷柔殿……懷柔殿……”


    皇後溫和的攙著她:“是呢,是呢,剛剛按舊樣翻新過,跟早先啊,一個樣。”


    我打量著這個女人,雖說四十有六皺紋不少,但瓜子臉大眼睛仍然十足漂亮,很像唱越劇出身的何賽飛。她這活活潑潑的表象下,該是個辛辣性子。


    家宴上,大皇子,四皇子,還有我,挨個被大長公主叫到她麵前觀瞧。


    瞧了瞧,再從上到下摸摸掐掐,說著“都瘦都瘦”,還有“皇上已近而立,皇兒就這麽三個啊”,最要命的一句是“皇嗣過少,這可是中宮失德”……


    這一句,可謂是正式得罪了皇後。


    皇後忍到家宴結束,迴了延嘉殿徹底拉下臉來,捏著茶杯發狠道:“這老婦當真猖狂,將將迴來就敢給本宮難堪。”


    但是她們之間的硝煙無需我參與,目前我隻管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然而五日後的下雨天,我剛剛在雷暴之前從玉宅趕迴蘇府,就見到屋內有一隊宮人在等著我了。


    為首的掌事女官笑道:“公主迴來了,叫咱們好等。聖人口諭,念大長公主獨身無依,著將玉公主予其撫養,以慰其心。”


    我圓睜雙眼:“為什麽?”


    她已經招唿蘇府的下人們為我打點東西,燦爛笑著:“聖人旨意已經說的很明顯了不是,叫您陪著皇姑奶奶,怕她寂寞呀。您在延嘉殿的奶娘嬤嬤們有一半已經調到皇姑那裏了,就等著您迴宮了。”


    我往後退了兩步:“我不去。”


    外婆趕緊走上來攬著我小聲道:“安生迴去,隻是陪陪皇姑,又不是不能出來了。”


    我依然睜著抗拒的大眼,掌事女官拿著防雨披風一把給我披上,然後一群人半擁半抱的,直接把我架迴了宮。


    當寬大的鬥篷帽子幾乎遮住了我的眼睛,肩膀又箍著女官堅實的手臂,頭頂還有碩大的黃色油紙傘之時,我看了見後宮太液池旁亦有一行撐傘人。


    隔著白色雨簾,隻見最當間的那個人是母親。她就那樣直聳聳的站著,目不轉睛的望著我。


    這一刹,似乎血脈骨子裏最深層的一樣東西動容了。


    於掌事和玫姨張著嘴,好似在說娘娘,咱們迴吧。


    大雨使一切都變了形狀,使一切都看起來飄渺無際。擁著我的人齊刷刷的行禮道了句皇後萬安,然後就帶我大踏步的右轉而去。


    我沒忍住迴頭看了一眼母親,她還是在原地站著,默默的,悠遠的,望著我。


    我突然沒忍住哭了,摻著雨聲,我悲嗚不能語,直到被拖進了懷柔殿,始才發現眼淚已灌滿了一耳蝸。


    皇姑見了我,摸著我的臉道:“喲,這開開心心的一天,孩子你咋哭了?是不是不想陪姑奶啊?哎,你耶耶說近來你們兩母女正鬧別扭,所以才叫你過來小住的,要不然,你還迴去?”


    這句問話她並不真心,滿眼的審度觀察。


    身邊女官把我推到皇姑懷裏說道:“公主貪玩,這冷不丁從宮外被接迴來,以為不能到處玩了才哭的吧。”


    皇姑哈哈笑著,摸著我的發辮兒問道:“是這樣嗎?”


    我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最好靜觀其變,就狠狠心說道:“是。也怕姑奶不喜歡我。”


    她眼仁中的尖銳柔軟了下來,繼續笑說:“你呀你呀,想出宮去蘇家還不是簡單,跟姑奶說一聲就得。”


    我整理整理情緒,開始適應周圍環境,慢慢的,發現這皇姑有一樣怪癖——愛對模樣姣好的宮女上下其手,摸來摸去。


    可若說她是個“磨鏡”,又不大像,因為她從來不觸三點部位。


    晚上就寢,她湊到我床邊非要哄我入睡,然後那一雙“魔爪”就伸向了我,開始摸我的脊骨。


    從上往下,一節一節的輕捏,捏了幾趟之後,再把皮膚一寸一寸的撫……


    我默默琢磨著她的行為出處,像是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從前隻知道不少人喜歡被撫摸,難不成喜歡摸別人也是來自同一個病根?


    我試著問道:“姑奶,您這是皮膚饑渴症?”


    她如微醺:“啥?姑奶不饑也不渴。”


    “那您這是……摸著別人心中舒坦?”


    她頓了頓,輕聲說道:“不瞞你說,摸著嫩乎乎的肉啊,心裏特別踏實,有一種釋然之感。白天摸了神清氣爽,晚上摸了令人沉醉!”


    我撲哧一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的手指停了下來:“打小就這樣,有一年啊特別嚴重。”


    “哪一年呀?”


    “在我遇到心愛男子的那一年。”


    “他是高句麗王嗎?”


    皇姑嗤的一聲:“不是。他是一個高大,勇敢,堅定的人。”


    “他在哪兒啊?”


    皇姑坐了起來:“不說了,你該睡了,我叫巧嬤嬤陪你。”


    而後一個人若被踩到爪子似得,風風火火的奪門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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