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借故跟了出來,總覺得虛實之間,哪裏有些微妙。


    許薇瑩的步子很快,在一樓穿過人群,繞過迴廊,竟然往後台去了。


    這會兒戲子們正準備上場,小工們也是忙進忙出端水的補妝的整理蟒袍的,後台門口是一片糟亂。


    因此裏見兩個小姑娘進來,都無太大的反應。


    後台裏頭是橫七豎八,花槍馬鞭每一隻都帶著不同顏色的穗子,捋著牆排出了老長。各樣大箱子掀個蓋堆在一起,各樣頭麵行頭熠熠生輝,看的人難免神往,若不是想看看這許小姐搞什麽鬼,我真想扮扮戲妝。


    最裏頭的一處化妝間傳來木門一開一合的響聲。


    我腳步極輕,像一隻小貓慢慢靠近了倚在門外。


    隻聽裏頭一男的捏著女腔說道:“許司丞,您三兩兩頭的來催奴家,這樣不太好吧。”


    許司丞?何司的司丞?


    她竟然是個女官?朝廷在冊的女官鮮有拋頭露臉在外辦差的呀……


    許薇瑩冷哼了一聲:“在本官麵前,收起你的陰陽怪氣!”


    “哎唷,行行行。您是大人,咱們隻有聽話的份兒。給您說吧,底下人查著呢,其實那一批官銀沒啥問題。”


    許薇瑩壓低了聲音:“唯有西川郡這一處「鑄錢監」呈到內府的銀子比京造的還純,他區區一個地方節度使,是如何做到的?這怎能不使陛下生疑!”


    西川郡?


    又是我凡家的事?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突然屋門咣當一開,從裏麵閃出的人影迅速撲到了我的麵前,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低吼道:“誰在這裏偷聽!”


    我睜大了眼睛,從緊塞的喉管裏擠出幾個字:“是我,我。”


    許薇瑩把手勁鬆了一些,緊皺著眉頭:“公主?您怎麽過來了?”


    我把眉眼拗的無辜:“二小姐不是尋地方更衣嗎?我也有些尿急,就跟了過來。”


    她鬆了手,輕出一口氣,摻著我的手臂把我帶去一旁:“這邊,這邊,方才我也是一分神走錯地方了。”


    轉身之際我看到了那戲子的側臉,果真是我在戲園門口盯了半天的那副畫像。當時就覺得此人的眼睛格外敏銳冰冷,不大像一個純粹的戲子。


    完事迴二樓坐下,鑼鼓正高亢,扮相出彩的伶人們列隊在台上走起了圓場。


    許夫人看見許薇瑩就開訓:“你去哪了兒了這麽久!敢帶著公主瞎逛我迴府就打斷你的腿!”


    外婆笑著勸道:“夫人莫要太嚴苛了。今日人這麽多,想來去更衣的人也多。”


    我也作緩和道:“對呀,對呀,地方還叫我好找呢。”


    舞台上一亮嗓就惹的滿堂彩,前頭坐著的夫人小姐已經有人往台上灑碎銀子了。


    劇目著實吸人眼睛,我津津有味的邊吃邊看,晃著腳丫好不愜意,偶轉頭瞥見許薇瑩,她隻是麵色凝重的望著舞台上的一切,仿佛戲裏的悲歡離合都入不了她的心。


    看到了劇情平緩處,外婆和許夫人開始聊天了。


    “太郡啊,我這二丫頭瞧著溫柔,性子上卻有些男子的爽朗,不知小國舅性情如何,能不能多擔待。”


    外婆笑說:“下迴我定叫他一同過來聽戲,到時候一見就知。我這二郎打小就是好脾氣,好說話的很,什麽事都是笑嗬嗬的,會體諒人。”


    許夫人臉上泛起了喜色。


    事到如今我也大概知曉這許薇瑩緣何年近二十尚未出閣了,忙著公差是一,性子男化是二,不拘於兒女情長恐怕是三。若大鐵牛舅舅娶了她,想來可是妻管嚴的份兒。


    但我卻鬼使神差的附和道:“婆婆說的一點也不錯,舅舅時常當大馬給我騎呢,我也最喜歡跟舅舅玩兒。”


    外婆笑著:“這孩子,再過兩年我看你還好不好意思騎大馬!”


    我抿嘴一樂:“那恐怕就沒我的份兒了,舅母和小外甥都排在我前頭咯~”


    “哈哈哈哈,哎喲喂,公主這張小嘴啊!”許夫人拍手直笑。


    許薇瑩一直默默聽著這一切,雖說該有的禮貌該說的對答不曾缺。


    連看著兩場大戲,順便在戲園子吃了燕京風味的晚飯。半天下來,果皮瓜子皮吐了一大盅,這才散戲迴府。


    舅舅已從神策軍下值迴來,不知他忙了什麽,搞得一臉一手黑黢黢。


    我不禁噘嘴歎道:“舅舅啊,幹起活來也別太實在了,您肯定髒活累活都往自己身上攬。”


    他在盆裏搓著手,輕聲說道:“舅舅我功夫不如別個,才幹也一般,再不多出些力,人家就會說舅舅我仰仗著皇後娘娘,在這北衙吃閑飯。”


    我十萬個不樂意:“這就是您自己想的太多了!吃閑飯?公爵官家的閑散子弟都往北衙南衙塞,您若還算是吃閑飯,像李成蘊這種的就成什麽了?那簡直是狗占馬槽了!”


    一席話惹的舅舅和外婆笑不攏嘴:“菟兒啊菟兒,你怎麽總這樣看待蘊哥兒啊?也別老說人家以前了,這不是中了乙第,馬上要當官了麽!”


    我一撇嘴:“他當官也是糊塗官!他能幹個啥?不如安排他到館驛得了,平生最會玩,就讓他為各國來的使臣安排節目,這才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嘛!”


    外婆戳我的腦瓜兒:“過分了啊!他就大你一歲,跟你一樣的心智,能要求他做成個啥?也得等他長起來呀!”


    我一撇嘴:“三歲看八十!人家展君也不過十七八而已。”


    外婆虛瞪我一眼,拉著舅舅在飯桌坐下,把幾樣熱菜推到他的麵前,舅舅跟著大快朵頤起來。


    外婆拍了拍他的手臂:“晝兒啊,許夫人今個兒悄悄跟我說了。許家二小姐對這門親事是心裏答應的。許夫人的原話就是:別看她文靜話不多,若要是不滿意,態度可不是這樣。娘現在就是等你點頭,若是行,我這就進宮迴稟娘娘去。”


    舅舅的筷子停了,唿口氣說:“阿娘,我知道您看上的人定不會差。隻不過若我娶了別人,憐娃該怎麽辦……”


    外婆惱了:“又是憐娃!又是憐娃!李家不是說了嗎?隻想著把那瘋丫頭養在身邊安生度日就好!”


    我坐在一邊瞧著,心潮翻湧,私心是有的——從今日聽來的話中便知,許薇瑩奉命在查所謂的官銀案,若她成了自家人,該是對我凡家有利的。


    可是這份私心拉扯著我,心中鈍疼鈍疼的,舅舅明明喜歡憐娃姐姐!若我也為棒打鴛鴦添磚加瓦,那也對舅舅太過殘忍了!


    外婆一扯我:“菟兒今日也見過那許二小姐了,來,你跟你舅舅說說她是各樣的人品,齊整不齊整!”


    我麵有難色的說道:“舅舅,婆婆,你們可知這許薇瑩背地裏是有官職的?”


    二人同時間看向了我:“官職?”


    我點頭:“是!我方才想了許久,刑部之下是暗中設有一個「察事司」的,司中有掌司,作司。而第三把手,就是司丞,統領執行。這許薇瑩,今日有人喚她許司丞。想來我的分析,不會有誤。”


    外婆一驚一歎:“哎喲,若真如此,這二小姐還是個有才能的人物啊。”然後又清清嗓子小聲與我們說道:“你們這些小輩,難道就不懂我的苦心嗎?首先,她乃是吏部尚書之女,吏部是幹什麽的?主官一眾官員的官署,你舅舅娶了他家的女兒,今後的前途那不是又加了一層保障?凡事啊,都別讓娘娘一個人為咱們家操勞,咱們也得反向為娘娘計議不是!娘家有了實打實的地位,皇後在中宮不是坐的更穩了!”


    “蘇晝啊!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沒有你答不答應的份兒!明個我迴了娘娘,緊接著就找媒人往許府下聘去!”


    舅舅緊皺眉:“娘!您容我考慮兩日不行嗎?”


    外婆一拍桌:“考慮考慮!自打我跟你說這事,時間可不短了啊!你也三十而立的人了,該懂事了!”


    舅舅雙手搓著頭臉,一副焦心火燎的樣子!


    我扯了扯舅舅的袖子:“舅舅,要不然,就叫許薇瑩先過門,憐娃姐姐嘛,後過門呀~”


    舅舅眼睛一閃又一暗:“憐娃也是堂堂相爺之女,怎好叫她為妾。”


    “誰說為妾了?不是還有平妻一說嗎?你們男子家,又不受困於擇一夫而終,妻妾成群多正常了?難道你隻娶了憐娃姐姐,就不納妾了?現在無非是,多了個許薇瑩而已。”


    外婆一拍手笑道:“對對,就是這麽個理兒!你瞧,小菟兒看的都比你清,虧你還是當舅舅的!”


    舅舅正色說:“這樣吧,我素來願聽凡大哥一言!若說心中佩服的人,也隻有他一個。今天接到信兒了,凡大哥正在迴京複命的路上,三日就到!阿娘,三幾日總能等的吧?”


    我已經雀躍起來了:“爹爹要進京了!天呐天呐,怎麽才告訴我呢!”


    舅舅輕拍著我:“你呀!本想一進門就告訴你的,還不是被你們把話岔開了!”


    外婆也點了頭:“行吧,到時候咱們坐到一塊,也算是各抒己見,一並商議。”


    共識達成,舅舅這才拾起筷子,繼續用飯了。


    而我心中,已經美出了氣泡泡,像是院子桃樹上,剛剛結出的一粒粒小桃子,夜燈一照,甜美又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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