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兵差們各個空拿著刀劍,茫然無措。


    蛇跑了,一眾才迴過神來。


    大理寺少卿指著那蛇:“給本官捉迴來!”


    刑場下一隊人即刻領命,去攆那蛇了。


    遠遠瞧著,蛇在前頭跑,人在後頭追。蛇溜著牆根,拐進一條巷子中去了。領兵隨即朝人群大喊:“哪個會捉蛇的?一並過來!事成重賞!”


    然後亂哄哄的人群裏鑽出去了七八個庶民,亂中有序的喊著:“拿大棍,拿竹竿,拿漁網!”


    還有人喊:“雄黃酒,哪家鋪子出一甕雄黃?”


    吵吵嚷嚷一番,各自找到捕蛇的器物,這一群人便拐進巷子裏去了。


    再看迴刑場之上,沒了一塊肚皮的衛國公可謂慘不忍睹,從肚中流出的血已將全身浸濕,新換上未久的赤褐色外袍愈加火紅濃豔。


    兩灘血泊冒著腥氣,被幾個獄卒拿著蒲草略擦了擦,抬著衛國公的屍體下去了。而頭顱,則被撿起扶端正了,臉朝外擱在準備好的條桌上示眾。


    張將軍死的時候叫人心頭一緊。


    他昨夕的屬下為他呈上一碗壯行酒,他就仰著頭大口痛飲,不失氣概。此番若不是他翻雲覆雨,誓要救出衛國公,也不至淪落至此,賠上全家。


    沒什麽值得我細看的了,到最後砍下的頭排成排,裝成筐。好似整個世界都是黏糊糊的血,這種印象久久揮之不去。


    是夜,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走在鄉野土路上,路旁是被行人踩成半禿的草。


    滿地的紙錢,並非是現下的銅錢銀錠,而是他方世界的毛毛票。褐色一毛,綠色的兩毛,紫色的五毛。一塊的也有不少,但麵值五塊十塊的寥寥無幾。


    滿地都是這些毛票,揉皺破舊,如秋天的落葉堆成了坨。風一吹,攪著塵灰滿地刮擦著,泛著土色。


    我是欣喜的,夢裏的自己還是個學齡前的頑童,哪還管毛票舊不舊爛不爛,能花就行。我撲在地上去撿,這個時候發現,大部分的錢都是缺角的,甚至還有花裏胡哨的破洞。


    嗐,雖說疑慮會不會影響花它,但還是先撿到再說。我就把上衣一兜,迅速下手,風有點大,毛票子隨風起舞,被吹出去了好遠。


    好像還來了小孩來搶,我撿的著急了,正忙的一頭汗時候,夢醒了。


    我喘著氣坐起來,發現天已大亮。娘和玫姨正在塌邊盤一卷絲線。


    我遺憾的說:“我夢見錢了,好多好多錢,滿地都是,我正高興呢……怎麽沒撿完就醒了呢!”


    她們聽完哈哈大笑。


    玫姨說:“你是想錢了吧,小財迷。”


    剛好走進來的舅母說道:“這種夢,可是有來頭的。”


    我眨眼:“什麽來頭呀?”


    舅媽帶上笑:“菟兒上輩子的人家,給菟兒燒紙呢。可是菟兒已經投胎,不在陰曹地府裏了,所以拿不到這筆錢。因此閻王爺隻能托夢給菟兒,告訴她啊,上輩子的親人行孝祭奠呐!”


    此種說法使我大感興趣,我目光閃閃:“真噠?那他們可真孝順。”


    “哈哈哈哈哈。”大家又笑了起來。


    娘壓著眉:“阿嫂您可別這樣說,沒根據的事,別叫她接觸這些無稽之談。”


    舅母一抿嘴:“鬼神可不是無稽之談。這可是老說頭了,我小的時候也夢見過呐,後來歲數大了才沒有的。估計是,祭奠我的孝子賢孫們啊,也老了不在了~”


    聽舅母說的這麽有趣,我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又問:“那為什麽夢裏的錢都是殘缺不全的呢?”


    “這興許是,一遝一遝的紙錢往火盆裏扔,也沒給你好好翻翻。”


    “哈哈哈……”


    笑畢了,我猛然一驚,熱臉冰涼下來。


    既然是他方世界的毛票,那麽就代表燒錢給我的人屬於另一世界。所以,那裏的我是不是已然死了,真正死了。我,再也沒可能迴去了?


    我恍惚了。


    雖說曾經的一切都遙遠到可被淡忘,但說迴來,從心裏難免以為——縱使在這個世界死去,就會在另一個世界蘇醒。


    而現在,夢裏說歸路,實在無人知處。


    意識到退路不在,整個人俄然沉鬱起來,也絕對意義上開始後怕……


    整整半日裏,滿腦子都是人頭到處骨碌的景象,鼻中又好似灌滿了鹹鹹的血腥氣。綿綿不絕,難以揮去。而後突然有一種惡心直往上頂,我瘋狂咳了兩下,哇的一聲,一口唾液又帶著鮮紅的血噴將出來!


    身旁的丫頭們嚇壞了,抖摟著帕子為我擦拭:“怎麽又吐血了,不是好了嗎?!”


    “大人大人,快來看看呀。”


    “怎麽了?何事驚慌?”幾個長輩從廳裏衝出來,看著手裏拿著逗鳥棒,蹲在地上狂咳的我。


    我像是蜘蛛精,從口中拉出了數縷長絲,紅紅白白的,一直往地上瀝拉。


    家中又熱鬧起來。太醫走了之後,他們正商量著不妨找找別路神醫。


    而我隻安靜的窩在娘懷裏,柔軟,無害,又可憐兮兮。


    傍晚的時候,神醫還真的來了。


    宮裏的小宦官帶著一個突厥人入了門,殷勤可掬的對娘行禮道:“蘇大人,聖人聽說小郡主病情有所反複,特意派了剛剛來京的突厥神醫前來看診。您盡可寬心,這位藥格羅大夫,平素裏僅為可汗與得寵的世子們醫病呐。”


    我感受到了身邊人的喜悅。遂抬起孱弱的眼眸,看清了那人。


    呃?這不是,那一日我在鋪子裏撞見的古怪人麽。


    他那雙死板的眼睛再度盯住了我挪都不挪,依舊不苟言笑,又像個癡人。


    我把嘴一撇,噙著淚:“別讓他過來,他會害我的!!”


    家人連忙說我不懂事,笑著給他賠不是。


    但這所謂的神醫一直麵不改色,沉沉說了一句:“郡主是早該命絕之人,是什麽叫你存活至今?”


    長輩們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場麵凝固了。


    他拿起案幾上那條我剛用過的血帕聞了聞,閉眼沉思了片刻,方才悠遠的說道:“我仿佛嗅到了「半生鳥」的氣息……郡主,此鳥何在?”


    我驚悸道:“什麽是半生鳥?”


    “白羽,若烏雞,若孔雀,若白鳳。其形更似傳說中的比翼鳥,分為兩半可獨活。”


    所有人大驚:“尖尖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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