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四。


    我的賭坊「金玉城」正式開業。


    金黃銀白財源進,玉貴紫氣滿堂來。橫批:財能通神。


    一丈高的彩架上掛著十八掛爆竹,燃爆之後聲赫喧天,直炸的滿處飛紅。親朋好友致賀的扶郎花蝴蝶蘭富貴竹開滿各處。


    我與薛莫皟站於門麵兩側,手拉紅繩,在掌聲如雷的喝彩聲中揭開牌匾!


    隨著紅綢飄下,一樁心願也隨之落定。


    開業致辭簡短吉慶,首日迎賓,自是大禮迴饋。畢竟是黑天生意,將在是夜子時,設有轉盤抽獎,選出甲乙丙三等的中彩者來。


    不經事,不知薛莫皟的朋友之多。近乎七成的來賓皆是由他邀約而至。聞訊自動來店幫手,忙前忙後者,亦不在少數。


    李成蘊帶著他熟識的一幫膏粱子弟也來捧場。店中三十種棋牌賭玩隻叫他們略試了三四種,便一發不可收拾,也不再有暇幫著張羅,紛紛進房開賭了。


    見此一幕甚是欣喜,我喚來上等女婢招待各位財神爺:好好玩吧,每日都來才好呢~


    李成蘊抱著膀子過來,彈了我一個輕輕的栗子,燦爛笑道:“瞧見沒,特意選了一批散財童子敗家閻羅給你帶來了,還不好生謝謝哥哥!”


    介於場麵,我便也順勢甜言:“謝成蘊哥幫襯,真是記掛著妹妹我呢。”


    他眨著一隻眼睛:“能叫你改了口,值了,不允許再改迴去!”


    我笑著。


    他四處看看又說道:“想做生意怎麽不找哥呀?何必跟那小子合夥。”


    未及迴答,玫姨過來了:“哎唷,叫我好找。你老表謝哥兒帶著幾個兄弟來了,快去打個照麵。”


    我便又離了雅間,進大堂去了。


    在人群裏一眼就瞧見英氣十足的謝冰銷表哥。


    他叫隨從們呈上一樽打著彩結的鍍金貔貅,正氣朗笑道:“真是慚愧,兄長來遲了,祝賀表妹的鋪子開張大吉,日進萬兩。”


    我撅起小嘴:“這也能來遲,可是要罰酒三杯的。”


    他哈哈笑道:“方才臨時出了趟公差。接人舉報,今日渡口處有十艘貨船私自販運珍珠寶石等物。帶人去了,原是誤會。”


    我眨眼:“表哥也在金吾衛當差?”


    “是啊,寧遠將軍隻是戰時散官。父親說金吾衛掌京城治安,三六九等大小人事皆能見識,更能鍛煉於人。”


    “唔……大舅也是慣會難為表哥的。”


    表哥樂了,但又憋著笑。


    “不在這站著了,既然來了,也要好好消遣一番才是。”於是我引表哥並他的幾位弟兄進入棋牌大廳,命小獾兒好生照應著。


    好似片刻之間,店內無有一處不熱鬧。


    櫃台不停歇的算盤聲將生意推上了紅火之巔。


    上下應對,左右逢源了一整日,直到轉天四更才送走了最後一波客。


    我等已熬的是眼圈烏黑,精疲力盡。奈何初五有早朝,隻得洗把臉梳妝更衣,嗅一嗅提神醒腦的鼻煙,和薛莫皟卓奚他們交待幾句,而後星夜趕路,拂曉迴宮。


    還未到開啟宮門的時辰。這也是我首次與諸位臣工一起等候在承天門外。


    朔風唿嘯,護城河麵的冰寒光如劍,已把人凍得了無睡意。考勤官拿著“卯冊”,逐個點名,列隊的官員聽見自己的名字,一一“應卯”。


    耳聽身後傳來著急忙慌的跑步之聲,不知是哪位大臣路上耽擱了,現下生怕遲到,匆匆趕來。


    不料天黑燈瞎,轎夫一腳踏在了橋麵的溜冰上,這下可了不得,隻見那四方轎攆一歪,像是傾倒的籠屜,直翻進了護城河裏。


    一時間眾聲嘩然,唿救者哄鬧不已,諸侍衛下水翻波。


    忙活些時,這才知道落水者竟然是金吾衛大將軍——衛國公的長子。


    我竊笑,想是近來府中不寧,主子和下人一並神思恍惚了,竟然能出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岔子。


    於是,這朝服濕透,又被河冰劃傷的張將軍隻好托考勤官告了假,稍後再補呈文書於上。


    圍著左相的陳侍郎(陳修媛的父親)搖了搖頭,小聲議論道:“這衛國公府氣數將盡,人心惶惶啊。”


    相爺氣定如鬆,略笑了笑:“時也、命也、運也,非吾等之所能也。”


    陳侍郎看著相爺,笑的暖熱:“老師又自謙了。”


    相爺笑嗔道:“你啊你啊,得閑尋空的,什麽都要往老夫身上扯。”


    我好奇問道:“原來陳侍郎是李伯伯的學生呀?”


    那陳侍郎點頭道:“凡尚書所言不虛。當年赴京趕考,時興舉薦之風。我便將平素的得意之作整理為卷,呈到了相爺府上,沒成想竟得青睞。知遇之恩,隻得時時銘記,不敢相忘。”


    我有些訝異,快言一句:“老師和學生如今隻相差一品,當真是垂愛有加。”


    相爺斥我:“你這孩子!陳侍郎自是政績傑出。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簡單道理都不懂了?實乃童言童語。”


    陳侍郎倒是豪不介懷的模樣:“老師勿怪,老師勿怪。”


    我垂下眼眸,其實,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並沒有說出來,常言道,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


    卯時的鼓聲響起,我等停止了談話,分列兩隊,依次入了前朝。


    朱紅色的朝服在身,嵌滿寶珠的官帽在首,光這兩樣,就足能抵霜風雨雪。


    劉鱷奴的小兒子說,他見過一套更璀璨閃亮的衣裳,比我身上的朱紅色厲害的多,是明黃色的!穿上它,就如同被塑了金身,就如同地上的神佛!


    我彼時拄著臉,看這七歲小兒吃羊肉吃的滿嘴流油。


    “哦?那衣裳可是你阿耶的嗎?”


    他徒手撕著羊皮:“不是。那屋子放著的物什兒都是傳家寶,平日不允許入內,是我偷偷瞧見的。”


    “傳家寶啊……看來你們劉家,一直是高門大戶,不像姐姐家,窮。”


    這小子嘿嘿一樂:“姐姐家是做什麽的?”


    “村野鄉民,種點白菜挑到城裏賣賣。還好這菜凍不壞,不至於冬日裏鬧饑荒。”


    他把羊骨頭啃的幹淨,吧唧著嘴說:“骨頭縫裏的肉最好吃了。”這才想起接我的話:“阿耶說過,我生在好時候了,不像他幼時,大冬日裏還要往冷坑子裏跳,潛水采珠呢。”


    我瞬時寒毛一立:“采珠?你阿耶做過采珠人?”


    他見我異色,不解的眨眨眼睛:“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娘說了,英雄不問出處。嘿嘿。”


    我恍然大悟,“采珠人”三字,九成是暗喻劉鱷奴其人。太上皇早在離宮之際,就已預知他暗藏反心。


    可洛陽之變已成事實,現下探得前由前兆,為時已晚。


    隻是當初為何將這驚天秘密交給了咿呀學語的大公主,或者這樣做有什麽微妙緣由,現如今看來,不知何解。


    迴禦書房複命之時,我僅把獲知的部分內容迴稟於聖上,比方說關於劉鱷奴的喜惡,常去之所……而關於這一點,我暫時保留了下來。


    我不能夠全然說出這樣做的原因,甚至頭緒有些混亂,但清楚知道,有一種莫名力量在驅使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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