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刻傳了覃鳳儀一同前去臨照殿勸和。有這位掌內廷風紀禮儀的主事在,若有任何發落獎懲,都更言之成理。


    到了時,隻見素日“寒菊生池苑”的臨照殿一片紛亂,大門旁的花架上原有數十盆金英壽客開的甚好,現下已被悉數打落在地,花泥裹著花瓣兒,被踩踏的滿地盡殘香。


    張才人喘著粗氣正坐在院裏的石凳上,被宮女們捏肩捶背,該是剛剛交戰過一陣,耗損了體力,累了。


    陳修媛見我們來了,從殿內而來笑臉相迎,吩咐看茶時,還不忘有張才人的一杯。


    覃鳳儀道:“修媛無須客氣。本官與凡尚書前來,原是為了整肅宮闈。請問修媛,是何緣由,竟能這般損及體統?”


    陳修媛看向張才人,又迴轉眼眸說道:“倒無大事,兩個丫頭嫌隙拌嘴,推搡幾下。這才叫張才人生了誤會,以為是我在背後攛掇撐腰。哎,奴婢們不懂事,咱們做主子的需得知情達理。”


    張才人聽此言騰地站起身,破口罵道:“敢情就你知情達理,別個都是胡攪蠻纏?推搡幾下?我那宮女也是個俊俏模樣,現如今被打斷了半顆牙齒,修媛也太避重就輕了吧。”


    而後,覃鳳儀審了生事的兩個宮女,分別罰了。又叫陳修媛統計宮內損壞之物,好將這一樁事迴給淑妃娘娘定奪,卻是被陳修媛拒了:“罷了罷了,幾盆花而已,移栽別處,還能養活。”


    張才人身邊的宮女接話說道:“二位大人莫要聽陳修媛一麵之詞,這一地的碎陶片,也有臨照殿諸人的功勞。哄鬧間,亦有人往才人身上使了暗勁兒。”然後她一擼張才人的袖子:“瞧啊,手臂上幾塊紅紫。”


    我心中暗笑,這可真是亂成了一鍋粥。


    覃鳳儀兩廂維持了一陣,這才叫一眾散了。院中的雜亂,始才清掃起來。


    陳修媛邀我去殿中小坐,命人添了碳火,上了茶果。


    她歎口氣道:“真不當惹此等人的晦氣。”


    我輕聲說道:“可是張才人與修媛有過前怨?”


    “也已相安無事數年,不知怎地,近來每次見她,愈發橫眉豎眼。”


    我神色淡然:“這人與人的矛盾,要麽因情,要麽因利,總之有個來處。修媛可是威脅到了她什麽?”


    陳修媛搖了搖頭:“要說她純粹看不慣,也是有的。無非近來洛陽那事,略幫聖人消了消心頭火,這就不得了了?她到底是四郎的生母,氣焰長些,即使品級不如我,也無非是一時的事。”


    我笑道:“這便是了。不過修媛也無需說這自輕之言,聖人昨日還在書房讚許過您,若論分憂,您是頭一份!”


    陳修媛喜上眉梢:“真的?”


    “自是真的。但觀聖心,修媛晉升四妃,指日可待。”


    她撲哧一笑:“郡主可是盡撿些好聽的尋我開心呢。若說四妃,淑妃德妃都有所出,貴妃又乃一方諸侯國之女。以我母家出身,位於九嬪已是忝居了。”


    她雖自謙著,可這話到底甜到了心坎裏,眉宇不自覺的飛揚。


    我一副勸慰模樣:“嗐,這從來高位有德者居之,修媛慧心慧德,為自己打算一番,實乃常情。”


    爾後,又略略閑談幾句,我便歎口氣,稱宮宴在即,這兩日書房又堆積了大把奏折要審,作勢要走。


    修媛問道:“怎麽看郡主麵有難色,可是前朝的政務有決議不下之處?不妨,過了這三日冬至休假,便有陛下聖裁。”


    “嗯。”我有些支吾:“聖人也為大理寺的案子煩擾啊……罷了,不久坐了,改日再敘。”


    陳修媛起身相送,眉間有物的問道:“可是胡嬤嬤的案子有棘手之處?”


    我帶了迴避之色笑笑:“也無大礙,時間問題。”


    離了臨照殿,走了百餘步,神情才放的囅然起來。


    祭掃,升陛、奠玉帛、薦毛血、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燔燎、賜胙,九項祭天儀式於圜丘結束,龍攆又攜百官返宮開宴。


    其間百般應酬不消細說,丹陛雅樂無需聽看,唯獨細細留意著衛國公和陳侍郎二人。


    席致一半,見一宮女來在陳侍郎身邊耳語幾句,他便左右看看,離席去了。


    那宮女還算麵熟,方才還在臨照殿見過。


    我帶上一抹稱心的笑,隻祝這對父女能夠早日事成。


    鍾鼓饌玉不足貴。隨便撥弄幾口墊墊肚子,一散席即刻返迴月池院,喚來小珂吩咐下去,將晨間呈來的人證名冊,交在一人的手上。如是,便隻等著“聞香尋蹤”的人登門了。


    這邊剛交待妥當,李成蘊便來了。


    一撩門簾:“玉菟妹妹,可準備停當了?”


    我迴首看他:“換身衣裳便好。”


    他壞笑道:“自己人,我看這樣就成。勻脂抹粉的,不及妹妹素麵好看。”


    “沾了宮宴的酒氣,到底要對府上大人們禮敬些的。”說了這話,我才想起答應去他府上吃飯欠缺考慮了,冬至可是個大節,我過去算個什麽說頭……


    隻是現下再拒已晚,隻得斂下些許的尷尬,隨他一同上了路。


    經過東市之時,我特意瞄了瞄我和薛莫皟的鋪子裝修的如何了。見匠人們有序的忙著,心中又增多了一份安穩。


    可是這棋牌館的招牌還未想好,到底需等著靈感一現,或者請個風水先生賜下幾個字來。


    正美滋滋在腦中規劃著生意的事,馬車已穿過人潮,來在了李府門口。進了二門,不曾想李家夫人帶著一群丫鬟仆婢親自前來迎我。當即握住我的手,攬著肩膀,熱情非常:“凡姑娘,哈哈,如今得叫郡主了,嬢嬢常叫三郎邀你過府來,好叫咱娘倆說說體己的話。這一等,直從夏天等到了冬天啊。”


    我暖笑道:“夫人真是客氣,原是做小輩的不懂事,早該登門拜訪,向您問安的。”


    她敞亮笑著:“不妨事,今後常來走動便好。”


    進了夫人房裏,她招唿我坐下,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一抿嘴笑道:“大半年的功夫,就快要長成個大人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小不點。可就一樣,還是瘦。”


    我白齒咬紅唇,靦腆起來:“許是骨架子小,不多瘦的。”


    夫人又說:“花園裏戲台子一應都搭備妥了,待用過晚膳,咱們一塊瞧瞧你三哥哥準備的拔頭歌舞戲有甚地精彩。”


    李成蘊接話道:“兒子瞧了整個京中的劇樂,就這個班子的活兒最是玩藝。”


    說話間兩三個珠光寶氣的婦人進了屋門,各個喜笑顏開。其中有一位年紀輕的,約摸十八九,小家碧玉之姿,手裏抱著個大大的果盤格子,統共裝了幾十樣的零嘴兒。目光滑向一側,見她腹部高高隆起,已是大月份了。


    李成蘊見人進來,連忙活潑的去迎,眼中似有關懷之意,速速從那女子手上接過東西,放在桌上。


    那三人圍上來:“妹妹好啊!早聽說妹妹要來,如今可算盼著了。”


    我隨即站起身來。


    李夫人趕緊與我介紹道:“這是你大嫂子,這是你二嫂子。”然後指到那一個有孕的道:“這是你二哥房裏的莫小娘,嬢嬢想著她跟你年齡離的最近,又是個齊整孩子,就叫過來一並熱鬧熱鬧。”


    我笑著與她們問好:“兩位少夫人見禮了。”


    “這可使不得,當是咱們向郡主問安的好。”


    我一直注意著稱唿措辭,這家人說起話來,也顯得太親近了。


    李成蘊明眸爍爍:“方才瞧妹妹的眼神,就差一點賀我做父親之喜了。”


    我一捂嘴,撲哧笑著。


    李夫人瞪他:“這渾孩子,你又胡咧咧啥,快去瞧瞧晚宴備的如何了。”


    “誒。”李成蘊應下去了。


    當下一眾閑聊歡笑了一陣,李夫人又牽著我的手,意味深長的說道:“郡主,你原先不是和三郎挺能說得上話的,怎麽到了後來,一見麵就拌嘴鬧架呀?”


    一旁的大少夫人接話道:“都那點歲數,不打鬧才怪呢。”


    我輕言答道:“都是些不打緊的事,已過去了。”


    可李夫人不打算放鬆,滿眼的認真:“哎唷,依嬢嬢看,是不是那個水姓的妾婢叫你倆生了嫌隙?”


    見我不言,她接著道:“嬢嬢更是不喜那個耍歪掉猴的貨色。”然後與我湊近了:“嬢嬢今個兒悄悄告訴你,那妾婢頭頂上另有一主子,你可明白了?”


    又輕拍著我:“就是如此,才勉強納了。若是別的由頭,你看我叫不叫她入李家的門。”


    我一直頷著首,略略點了點頭。但心裏隻想著:這關我鳥事?跟我說這些幹嘛……


    而後吃席看戲,此間家常聚會不需贅言,倒隻是聽相爺說話間,有年歲漸長,告老致仕之意。


    待戲罷了,夫人又安排李成蘊送我返宮,千叮萬嚀叫我拿上一大盒她準備的新燕,補一補我這體怯之症。我暗自無語,女子難不成都得珠圓玉潤才好?


    道了謝,告了幾個來迴的別,終於坐上馬車,離了這份喧囂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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