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麵見我們的時候,像是上朝,像是法師開經說法,就那麽高坐於上。


    我們仰著頭看著他,還有一道紗簾擋在眼前。雖說薄如蟬翼,但已看的不十分真切了。


    大皇子大公主在席墊上坐不住,扒弄著簾子:“翁翁,翁翁,我們來了呀……”


    閣內的熏香味道奇特,甚至有些嗆鼻。四皇子好似不適應這味道,開始呱呱啼哭。


    奶娘喔喔拍哄著,欲要抱他出去,此時太上皇才漸漸把半眯的眼睛睜開,把奶娘叫住了:“來,抱來給孤瞧瞧。”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


    但是嘩啦一下,其他兩個孩子,也都圍了過去。


    我仔細觀察著這個神秘的人物。和聖人很像,年近六十,其萎靡老態與太後之病身旗鼓相當。


    未及花甲,不當如此。


    對比左相,六十有五,瞧起來卻是年青健朗,精神矍鑠。


    太上皇抱著繈褓,看著裏頭那張小臉,雖說開心,但情緒不濃鬱,半晌了說道:“這孩兒眉骨頗高,膚色又黃,怎麽有些胡人之氣。”


    太後在一旁打著圓場:“兒大十八變,這麽小,長長就好。皇帝小時候,還一臉皺紋哪,活像個小老頭。”


    此話惹的其餘兩個孩子哈哈大笑,太上皇笑望過來:“一眨眼的功夫,璿兒和益兒長這麽大了。對了,你倆誰大來著?”


    大皇子語速一直較慢,比不過公主:“翁翁,我比弟弟大二十天,這您也忘了。”


    他拍拍公主的胳膊:“翁翁記得一個是臘月,一個是正月,挨的近呢。”


    他們一家人圍在一處談了好久的家常,我和景含坐在一邊,默默瞧著。太後如今的狀態愈加差了,沒說幾句話,竟然靠著軟榻打起盹兒來。


    半晌了,太上皇的目光往我這邊瞧了過來,看了看我和景含的打扮,對景含招了招手:“凡家姑娘也過來。”


    而這時,有人卻扣響了閣門。


    “先聖,稟先聖,丹藥房裏出了點問題,請您過去瞧瞧。”


    太上皇立馬起了身:“孩子們,翁翁去一趟,等到晚上,帶你們去金頂觀星。”


    那神奇的流螢樹像是擱在眼前的糖果,不盡早吃到嘴裏,惹的人著急難受。


    我,薛莫皟,大公主李璿,三人成行,悄悄的往後山尋去。


    一路上奇花異草說來頗多,但都靜默的呆在花圃裏。仙花難開,仙果難結,大概是普世的規律。


    踩著小石階逡巡四顧,果然瞧見後頭籬笆欄裏,栽著一顆特殊的大樹。


    樹幹粗而短,樹冠像個大絨球,遠遠看去,整棵樹就像一株巨型的繡球花。


    青綠藍白紫粉黃……


    許多種顏色雜駁在一起,流彩漸變,嬌妍雅致。最醒目的是,泛著熒光。


    我們歡騰的跑過去,跳進籬笆,站在樹下張大了嘴,驚豔不已。


    密密麻麻的小葉片,瞧起來柔軟如羽絨!!


    一伸手撫它,手邊的葉子就全部蜷縮起來了,裹起了曼妙姿色。手一拿開,它才緩緩張開。


    試著去摘一片,可那小東西還會動。手近,它遠,就跟你玩著捉迷藏!


    公主跳起來去夠葉子,可無論如何都摘不著。


    薛莫皟說:“看我的!”


    然後他手指一戳,戳在樹皮上:“我給大樹撓癢癢,看它如何~”


    啊哈哈哈哈哈~


    然後,然後,大樹真的癢了,搖擺著身子,扭動著樹幹,所有的葉子顫動著,一時間,光波飛轉,往下掉落千萬點彩星,如入銀河!


    我們跳躍起來,開心的像個三歲孩子!


    繼而突發奇想,我撿了一樹枝往樹洞裏捅,那樹抖動的更狠了,像是打噴嚏,“阿嚏”一下,震下了大量的葉子。


    葉子雨像從笸籮裏傾倒而出,一笸籮跟著一笸籮,全倒在了我們的身上!一時間玩瘋了,手舞足蹈,三人撲通通倒在地上,用衣裳去“生擒”那些遊離的精靈~


    可……不愧是小精靈,皆從指尖滑過,一片片一星星的飛迴了樹上~


    我們三個鬧了一陣,熱的出了汗,靠在樹幹上喘口氣,看見了半空中一隻正撲騰翅膀的鴿子。


    公主啟口:“那是信鴿嗎?”


    薛莫皟看了片刻答道:“還真是。”


    公主說:“飛鴿傳書不是常用於機要之事嗎?這道觀裏還能有什麽大事。”


    薛莫皟笑道:“我的公主殿下不是駕到了嗎?這就是大事。”


    一下子我嘲諷他的心都有了:“薛莫皟你是傻白甜嗎?”


    “什麽?”


    “說你的腦瓜不舍得轉一轉!”


    “嗬,這隻能表示我和你在一塊的時候是放鬆的!”


    “當心我把你賣去當兩腳羊~”


    “那我拽著你一起下鍋,你皮兒薄,比我熟的快!”


    大公主過來推搡著:“啊呀,你倆鬥起嘴來沒完了,信鴿剛飛走兩個,又迴來一個,這也太多了吧,快看!”


    順著她指的方向,果然見另有一隻肥鴿子風塵仆仆的迴來,許是旅途勞頓,在空中忽高忽低的,像是飛不動了。


    我隨口一句:“這時候要是有把彈弓就好了~”


    兩個人唰的一轉頭看著我,皆斜眼壞笑。


    然後,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了……


    流螢樹竟然聽從了我的指示,千萬點光斑匯成一道彩橋,在空中幻化成了一隻彈弓,對著那信鴿彈出了一枚“石子”。


    石子到時,信鴿應聲落地。


    “哇!太了不起了吧!”


    我們三個唰的站起來,撲向被打落在地的信鴿。方才那一擊,傷到了它的翅膀。幾片羽毛飄散在地上,正咕咕哀啼。


    第一時間找到信鴿腿上的空竹管,從裏麵掏出紙條來。


    他倆爭著看,我不給:“我給打下來的,我先看!”


    然而,當字條展開,上頭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之時,我的頭“轟”的一聲懵了,瞬間小臉煞白!


    “怎麽了怎麽了?”


    薛莫皟從我手上奪走字條,小聲念道:“除掉凡玉菟,暴出凡中鶴之死的幕後主使。落款,蝦皮。丙午年十月十七。”


    公主道:“前天發出的信號!為什麽要殺小菟姐姐?!”


    我長出著氣,盡可能的平複著心緒,沒有說話。薛莫皟倒是咬著一口銀牙:“此地不可久留,我這就送你下山。”


    我好不容易擠出的聲音顫抖著,伴隨著咚咚心跳:“我一早就預感此行有問題!隻是我走了,景含就危難了!”


    薛莫皟突然斥我道:“你和她互換身份之時,不就預備著這一險,行了,別虛偽了!別人看出來了隻是不揭穿你!”


    我的臉驀地紅了!我不知道這其中摻雜著多少比例的惱羞成怒!


    我將恐懼化成了怒火,狠狠盯著薛莫皟:“你才虛偽!我和她換身份是為了遇到情況便宜行事!”


    他怒目圓睜,從眼睛裏躥出火星,像是一隻聞見血腥發狂的獅子般吼我:“住口!上次你利用我的事兒還沒跟你算賬呢!”


    我又驚又氣大喊到:“你個混蛋!”


    他額上的青筋爆出,從袖子裏掏出手帕來按著我的頭就要堵我的嘴,我掙紮不過被帕子塞了一滿口!


    熱淚嘩的一下就流出來了,可他不作罷,反剪著我的胳膊將我提到一旁,拆了花圃邊木桶上的麻繩將我的雙手反綁,就這樣繼續把我往外拎。


    此時又加雙臂關節的巨痛,卻因嘴巴被堵隻能發出低哼。


    一旁的公主也嚇壞了,撲過來拉扯著薛莫皟:“舅舅,舅舅你怎麽這樣對姐姐?”


    薛莫皟兇著公主,語氣恐怖:“你給我迴後殿去,沒你的事,再來阻撓腿給你打折!”


    公主嗚的一聲,停在原地開始哽咽。而我就被他連拎帶拽,像趕犯人一般,將我一路拖到了上清宮外的山門處。


    我漲紅的眼睛還沒看清楚有多少層守衛,就猛然被薛莫皟踹倒在地!


    這一腳直踢在我的膝窩處,我連趔趄都來不及也就直接撲在了地上,蕩起了一層塵土!差點摔破了下巴!


    此時我心中的激憤和怨恨達道了極致,從喉中發出嗷嗷的狂哭之聲!


    然後他在我背後大跨一步過來,再度掂著我背在身後的手腕,生生的給我提了起來,並開口怒罵著:“你這奴婢,竟然敢偷公主的首飾,我看你有幾條命賠!”


    原來……


    那在火山之巔的憤怒就突然急轉直下,我的哭喊之聲急劇降低。但就是因為不怎麽哭了,腦門上又挨了重重一巴掌!


    就這樣,以挫傷自尊的方式使我維持住了這場哭戲。


    他仍一邊怒瞪著我,一邊對守衛們說:“剛捉到的,真是家賊難防!我這就把她帶到山下營中處置!在山上刑訊,會有損上師們的修行功德。”


    那幫劉刺史的守軍瞧了瞧滿身泥土穿宮女服的我,笑嗬嗬的。一個領頭的極具猥瑣的說道:“這使喚用的小妮子犯了錯,郎將大人把她賞給兄弟們玩玩不就妥了,弄死倒是浪費了。”


    薛莫皟正色道:“一派胡言!你不顧全劉刺史的聲譽,我等羽林衛還要臉麵呢!”


    那領兵挨了數落,嘿嘿訕笑著:“在下跟郎將您開個玩笑不是。行了,不耽誤郎將辦差,您請吧。”


    他們再度打量了我一番,確定我足夠狼狽卑微,便往後退了兩步,讓出一個出口來。


    “走!”


    震徹耳膜的一聲吼,吼的我渾身一激靈。


    薛莫皟再度像對待處流刑的犯人一般,拽著我往前推搡。


    下了數十步台階,他又兇狠一句:“走這麽慢,磨蹭什麽!”


    然後他的咯吱窩一攔我的腰,把我懸空夾起,大踏步的往山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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