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啃著筷子無心飲食,不時往窗外瞄。


    姑姑笑問:“怎麽,內疚了?”


    我支吾:“姐姐其實挺安分守己的。”


    姑姑沒有理會這個話題,隻夾菜與我:“近來暑熱,胃口都會差上不少,但也要盡量多吃些。”


    我捧臉:“姑姑我想喝牛乳。裏麵要加冰塊,再添入幾種水果粒,還有桃花醬。”


    姑姑對景含一使眼色:“去做。”


    又轉眸與我說:“這個天氣裏,牛乳倒是難存,我特意吩咐內膳坊每日為我們房裏留上一些,知道菟兒喜歡。”


    我高興的不行:“姑姑對我真好。”


    姑姑笑著摸我的頭:“還是菟兒好養,有吃的有玩的就哄住了,也不跟姑姑計議品秩官位。”


    我一臉無辜,閃著大眼,好像我不乖乖聽話,就辜負了姑姑對我的誇獎一般。


    而且,心中也沒底起來,何總管的事,姑姑真的不懷疑我了嗎……


    晚膳後,“牛奶冰”來了。


    景含一向手巧,她做的調配剛剛好。白色的牛乳裏,飄著透明的小冰晶,粉色的桃花瓣兒和幾顆綠晶葡萄,幾個黃桃丁,糅雜在一起,色澤可人。


    分量有限。我給自己留了一小半,給阿秋姐姐分了一大半。


    於是就端著大盞的琉璃杯,給院子裏罰跪的阿秋送去。


    今晚悶熱的很,院中也是一絲風也無。她在承香殿上了一整日的值,迴來便接著跪著,一定熱壞渴壞了吧。


    其實姐姐是個嫻靜的美人。如果她可以少對我有些成見,我也願意去喜歡她。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邊,她一直“直戳戳”的跪著,一臉疲憊,人中處掛著薄薄的汗珠子。


    我蹲下來悄悄說:“姐姐,姑姑去書房批公文了,你跪坐一下,偷偷懶啊。”


    她沒理我。


    然後我把牛乳冰捧到她麵前:“姐姐,我特意為你討的。你喝點吧,會好受許多。”


    她還是不說話,隻眼中無物的看著前方。


    我去拉她的手,想讓她接過杯子,“姐姐你知道我的,隻是玩鬧玩鬧,就不要跟我計較了吧。”


    她手指碰到杯子的那一刻,突然噝的一聲,反手一推,杯子一滑,頃刻間整杯牛乳傾倒而出,直灑了我一身。


    我驚唿一聲。


    她怒視著我:“你要冰死我嗎?女子食冷不好,你也不懂?父母責,需順承。你偏偏還要慫恿他人蒙混過關,當真是個壞坯子!”


    我提著濕噠噠的裙擺,正往下淋著水,訝異的看著她:“你不是前幾日還吃冰粉了嗎?”


    “那能一樣嗎?一小碗經過咀嚼,已經熱了。你這一大杯喝下去,還得用五髒六腑暖它。”


    我撇著嘴,一身的濕黏狼狽又難受,也委屈了起來。


    冬休見勢走過來,將我拉走了,小聲勸我道:“她正氣頭上你招她幹嘛。你們兩個啊,底子裏不對付,我估計還有的鬧。”


    我淚眼朦朧的說:“早知道給你喝了!牛乳是無辜的,被她變著花兒的撒氣!”


    冬休捂嘴直笑:“多少東西抓著就給人家了,卻來可惜一杯奶,奇怪的小菟子。”


    脫了整身被牛乳弄髒的衣服,洗漱一番,換上了白色的寢衣。


    冬休心血來潮,突然說:“閑來無聊,不如我們剪紙玩吧。”


    剪紙?


    我上次玩還是小學的勞動課上。


    便馬上來了興致,“好啊好啊,姐姐你來教我。”


    她拿來了一些白紙和單麵紅紙,兩把剪刀。教我道:“最基礎的呢,紙得是正方兒的。先將一張紙對角折兩次,然後反過來,對邊折兩次。以這幾條線相交的點為中心,順著折痕的勢兒,手這麽一掐……”


    她拿著紙,演示起來給我看。


    “把它掐成一個大三角後,最遠的兩個角兒,再度對折……”


    我跟著她的步驟,馬上學會了。


    她看了看我折的,說好,“現在呢,就可以開始剪了。初學嘛,在最外剪個花邊,當間剪幾個半圓,三角兒的。先試試感覺。”


    我聽她說的,隨意給紅紙來上幾剪子,再一攤開,嘿——,還真的比想象中好看的多!真的好像過年的時候,窗戶上貼的窗花啊!


    冬休說:“最簡單的你先玩著,我給你剪個財神爺出來。”


    好~


    冬休真的是生來做生意的啊……咳咳。


    我開始自己鼓弄,憑著感覺剪了一個雪花。嗯,還不錯。


    但是玩著玩著,淘氣又現了形,我抽了一張白紙,剪了一個骷髏頭出來。


    這個最簡單了!


    剪一個臉的形狀,再挖兩個大眼洞,一個鼻孔洞,一張彎嘴。戴到臉上,剛好瞪眼呲牙,或者伸出舌頭來~


    哈哈哈哈哈。


    我把鬼臉麵具往臉上一貼,拍了拍冬休。她正剪的認真,不經意轉頭瞧我,啊的一聲驚唿。


    然後我二人捶著桌子搭著肩,一通大笑。


    越鬧越覺得好玩,我把發髻一拆,頭發披散下來。再把麵具沾上水,糊在臉上。


    冬休瞧著我:“嗯嗯,不錯,有點厲鬼的意思了。”


    我對鏡觀瞧,看看還缺點什麽。對對,還缺點血。作為厲鬼,七竅出血該是標配嘛!於是我取了些胭脂膏,拿清水稀釋調勻,在眼鼻口周圍略滴了兩滴。嘿嘿,真像!


    裝扮完了可不能浪費啊!得出去嚇唬人才是正道。


    眼瞧著對麵西廂與廊房的燈都熄了,我們也把自己房裏的燈滅了大半,營造出氣氛來。然後躡手躡腳的來到院子裏。


    冬休忍笑忍的臉都腫了,手掌壓著嘴,坐在台階上看我如何扮鬼。


    夜色下,我一身的月光,剛好能現出“鬼影兒”來。


    我“飄”到芸豆祥順的房間門口,開始篤篤敲門。我故意把節奏敲得很靜,很沉悶。


    裏麵有人說話了:“是樺蘿嗎?大人有何吩咐?”


    我不出聲,接著繼續篤篤兩聲。


    “怎麽不說話?”


    我不理。


    裏麵響起了趿拉鞋的聲音,匆匆幾步後,芸豆開了門。


    當她迎著月光看見一個頭發淩亂,小臉煞白,吐著舌頭的“女鬼”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一聲歇斯底裏,慘絕人寰的尖叫即刻劃破了黑夜!


    我當下就忍不住了,哈哈狂笑著坐在地上,直笑的肚子疼。


    芸豆往後大跳了幾步,嚇得踢飛了鞋子,正飛到了院中。


    “怎麽了怎麽了?”


    “有鬼呀,有鬼呀!”芸豆蹲在地上抱著頭,哀嚎道。


    祥順和另一間廊房裏的景含全部衝了出來,看見瑟瑟發抖的芸豆和“滿地打滾”的我,都愣住了……


    阿秋本也開了門,一聽是我在笑,馬上又關上了。


    我按著肚皮,恐怕它笑爆炸,和冬休的笑聲一唱一和。她見我笑她也笑,而我聞她笑,直笑的更狠了。


    樺蘿從堂屋出來,口氣端正的問道:“發生了何事?大人叫我出來問問。”


    冬休清著笑嗓,趕緊打圓場道:“沒事,你跟大人迴稟,就說是幾個丫頭鬧著玩呢。”


    樺蘿看見了有一隻笑鬧的鬼,先是一驚,很快發現是我後,不禁皺著眉疙瘩,攏了攏鬢角的頭發。怫然不悅的走過來蹲下,口氣不解的問我道:“嚇人有那麽好玩嗎?”


    哼!她的反應真沒意思……


    然後我撐地板起身,對她呲呲牙,假咬她一口,就墊著步子迴房休息了。倒是冬休還在外麵跟樺蘿囉裏八嗦了一陣。


    第二天,我收到了念奕安的來信。


    這次來信如此之快,定是告知我火燒櫻桃園的善後之事。


    拆開了信,目光去到字裏行間之時,我的心便也咚咚咚跳了起來。


    他說,大火將九成的果園付之一炬,唯獨保留了院子附近的那一小片。又加後來風向突然變化,因此房屋無礙。附近的村民見有火起,亦速速趕到,幫著滅了明火。


    可中間卻有一道插曲。


    有兩個賊人趁亂生事,趁火打劫。洗劫雲家財物的時候,雲伯全力阻止,被賊人用柴刀砍傷了胳膊。


    傷勢嚴重,手骨整整斷了一半。現如今仍在城中醫官裏醫治,不知那條手臂能不能保得住。不過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念奕安說,現在已由隨從卓奚出麵,賠付了果園。又多給了一愛,供雲伯養傷和其全家半年的吃穿用度。也報了官,將那二賊人畫了像,正在緝拿中。


    至於果園起火的原因,隻得由卓奚說是騎馬趕路,因一時肚子餓便在路邊烤起了白薯,又遇大風,這才引起了大火。


    我看了整封信,心裏雖揪了一把,也算是舒了半口氣。好歹雲家三口人沒有被火傷,性命無虞。現如今得了賠償,也該能生活下去了。


    還有,希望傷了元伯的小賊,能夠早日落網。


    我把他所有的來信都秘密放在了一個小匣子裏。匣子分為上下,而上層,則是我沒事撿來的漂亮石頭。


    這宮裏麵不定哪天,從路邊,從湖畔,會碰見比珠寶可愛多了的小石頭。有粉色,奶綠,瑩白……造型也多了,有的像小葫蘆,有的像小桃心。當然,其中有一枚最特別珍貴的,是我收藏的月光石。


    發著神秘藍色光芒的月光石,那道泛出的光,是一道星河。它似乎更能代表上層的力量,玄妙的靈感,以及跨越現實的連接。


    我是異度他方來的小菟子,他是這個低魔世界的小王子。我們之間,不是完全在被神秘牽引嗎……


    原本就想著,迴他一份禮。如今看見這塊月光石,便有了主意。


    我來到司寶司,選了一個合眼緣的匠人,吩咐把它雕成一枚小兔子,再配上白色絲穗,製成腰佩。


    然後,就送給奕安哥。


    想到此處,我的心情便飄進了藍紫色微茫的星空裏,吐納喘息間,都是皎皎流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點銀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樊鈺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樊鈺生並收藏點銀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