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難見上一麵,分別又在眼前。


    我默默說:“時間真快。”


    念奕安輕輕說道:“有件事情,我想著還是需要親口告訴你。總比叫你從別人口中得知的好。”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抬眸問他:“什麽?”


    他說:“首先,小菟子聽了不能鬧情緒哦,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不會讓它發生。”


    “好了,我不惱。你說。”


    他的頭微微低下:“三日前父親找我談過,說到訂婚之事。我竟不知你我念凡兩家,幾時讓我與你堂姐訂下過婚約……想來,是臨時起意,也未可知。”


    “呃……這。”


    我輕輕歎口氣說:“怪不得前番,那倒黴的李成蘊見了我話說一半。怪了,他竟比你我還先知道。”


    念奕安鎖眉:“這些長輩們在談些什麽啊?神神秘秘的。”


    我連連點頭:“對呀對呀,不瞞你說。四月十五那晚,念王爺見過我阿耶,你可知道此事?”


    他搖頭:“並不知情。說白了,王府裏的許多機要,我也是無權過問的。上有世子大哥,還有嫡出的二哥。因此,我喜從商貿,父親也並沒有幹預阻止。”


    我笑問:“近來你的生意如何了?”


    念奕安眼中帶上星星:“甚好。有一條線打通了,蘭羌特產的數種茶葉,已有西域客商大批拿貨了。且在京中銷的還不錯。不過,目前仍是別家代理。我籌謀著,在京中開一家商行。”


    我一閃眼睛:“不止是茶葉喔,其他的特產都可以。你可知,南洋來的煙草?還有,你可以托人去海外進一種紅色的尖小之物,名為辣椒。味辛辣可做調料,定能大賣!”


    念奕安輕點我的腦門:“你的腦袋瓜兒這麽多旁門左道的?”


    “那煙草我也試過,初時隻覺嗆口,若多吸幾次,便能生出癮來。此物說是提神醒腦,強身健魄,我看並不盡然。貴族的奇巧玩意罷了。現如今,京中的幾家煙館,背後的來頭可不小。”


    我說道:“你的分析倒沒錯,煙草確實隻是消遣之物罷了。這煙館背後的老板,你可知是誰?”


    念奕安神秘說道:“東市的那一家,聽一個經商的友人說,正式的老板是一男一女。再往前推,這家煙館,最早可是女相白憲昭的生意。”


    我大驚:“天呐!所以,我和你說白憲昭,你才沒那麽驚訝。”


    念奕安點頭:“我在生意場上到底多應酬,有些人喝醉了,管不住嘴的。”


    我動了動眉:“西市那一家呢?”


    念奕安說:“那一家更是神秘了。何況,還連通著去西市地下城的入口之一,來頭莫測。唯一比較清楚的,就是南城那家,也是三家規模最小的。老板是太府寺少卿,這算得上是公開的秘密了。”


    我驚訝道:“從四品的太府寺少卿,尚書令楊家的長子哦。還是……淑妃娘娘的弟弟。”


    念奕安提了提眉心點點頭:“所以說嘛,我在京城開煙館,豈不是自不量力了。”


    我巧笑道:“不怕,這世上沒傳入乾周朝的東西多些呢。你要記得哦,一定好賣的東西叫做辣椒!辣椒!”


    “好,我明個兒就托人打聽,小菟子說的都對。”


    我倆相顧而視,心裏的麥芽糖拔出了絲。


    念奕安勒緊韁繩,我們在一家成衣鋪前停住了。


    通過明紗窗,念奕安指著裏麵一套衣裳:“小菟快看,這一套藍天白雲,穿到你身上定然好看。”


    他抱我下了馬,牽我進去了。


    掌櫃正準備打烊,見有客來,依舊滿臉堆笑的歡迎。


    念奕安指著那一套。


    雲白色窄袖衫子,搭配天藍色漸變的雙層紗裙。裙腰處藍若晴空,依次往下與白色交織,成雲絲纏綿之勢。藍愈來愈淡,顏色走到了裙邊,又迴歸成了一片雲白。


    從遠處看,真的是一套藍天白雲。


    “可有我們小娘子穿的尺寸?”


    掌櫃笑答:“有有有!這一款,今個兒晚上才擺上的。就是小姑娘穿著好看,所以尺寸啊,都做的小。”


    念奕安笑逐顏開,又從一旁的貨架上選了一個精致的白錦“佩囊”。這便是此時的包包了,用現代語言來說,與布挎包的樣子幾乎一樣。


    然後,一並遞給掌櫃:“勞駕與我們裝好。”


    我看見了展品櫃上的陶瓷擺件,扯了扯念奕安。


    然後他也露出了驚喜神色。怎麽就那麽恰好,那是一匹小紅馬上,馱著一男一女兩個娃娃。


    念奕安捧起它,對掌櫃說:“這個,也要了。”


    踩著時間點,迴到了皇宮門口。


    我突發奇想:“要不,咱倆就在這坐上一夜吧。明個兒一早,你我便也被輿論水到渠成了。”


    念奕安哈哈笑著:“天馬行空的傻兔子。你我被打斷腿也就算了,我們父母的臉麵,該當如何。”


    我抬眸:“有道是,快準狠啊!”


    他輕輕吻了我的額頭:“不鬧了,快迴去吧,我看著你進門。”


    我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他的笑。記下後,拿好了剛買的寶貝,默默轉了身。


    雖沒有迴頭,但我知道,我一直身披著他的目光。


    玄武門的侍衛們正在交班,我出示了令牌,隻覺得一看見這厚重的宮門,渾身都有點沉。


    我低著頭,默默的向裏走。這個時候才記起我已經出來整整大半天了,若被姑姑逮著問話,怕是不容樂觀。


    我三月初二住進的月池院,如今五月初六。朝夕相處了兩個月,也了解了姑姑的特點,一般不和她硬強,便總能安然過關。


    我正想著事兒,突然被身後一男子喝斥道:“站住!”


    本來就想著火燒果園的事心裏疙疙瘩瘩,被人一聲大喝又嚇了一跳,驀地煩躁起來,隻不耐煩的迴懟一句:“你是誰呀?”


    這男人的身旁馬上有人開始挑禮了:“大膽,竟敢對羽林大將軍不敬!”


    男人抬了抬手,手下們便得了授意退下了。


    然後這彪形大漢就威風凜凜的向我走來了……


    天!光這氣場就秒殺我了。這身高總有一米八三,矯健魁梧。雖說兩腮微微有些絡腮胡子,卻不是莽漢之態,而是武將雄風。


    看年紀接近四十,長相尤可。一雙鷹眼,眼神銳利,眼光常閃。


    他如一座山堵在了我的麵前,打量著我,嚴肅問道:“你可是叫凡玉菟?”


    我訝異了。但是搖了搖頭。


    他挑眉道:“還不承認?!本將軍可是認得你。說,誰允你獨自出宮的?”


    我因為看他,脖子抬的好疼:“我有出宮令牌啊。”


    他一抱雙臂:“從哪裏得的令牌?”


    我往後挪了一步,牙尖齒利說道:“我不告訴你。”


    他嘴角一牽,帶著點笑意,眼睛也是半笑半怒,開口說道:“從來都沒有見過哪個小宮女有此特權的。你這令牌,莫不是偷來的?”


    我眉毛一豎:“才不是!聖人賞的。我能走了嗎?”


    不知為何,我竟然不覺得怕他。


    他接著教育我道:“獨自出宮,甚晚才迴,你當真是欠缺教訓。作為小茶,也該莊重文靜些。行啦,你迴吧。”


    我福身離開,但心中的疑惑直躥天靈蓋。


    小茶……


    菟小茶……


    舊年在李相府繡樓,姑姑也脫口而出了這麽一句。


    用「小茶」代指小女孩,此乃某地的方言。良久以來,隻聽過羽林大將軍和姑姑會用。難道他們兩個,有什麽淵源……


    溜迴房裏竟然一夜太平,冬休說姑姑一整天忙碌不堪,並不能騰出精力來與我計較。


    她打來熱水與我梳洗著,“到底是在青鸞宮玩久了些,又無耽誤正事,想來無妨。”


    我美滋滋的洗完白白,將新衣服掛進櫃中,又把我們的陶瓷娃娃,放在了條案上。如此,日夜守著我,想是睡夢都要甜上三分。


    而且這一夜,白憲昭好像真的魂飛魄散了一般,全無動靜了。


    轉天下了值迴來院中,見姑姑正坐在院裏石凳上納涼。


    她看見了我,笑著揮手招唿我過去,一伸手:“來,坐腿上,叫姑姑抱抱。”


    我當時就化作了不能獨立思考的小幼稚,黏著姑姑就坐下了,抱著姑姑脖子開始撒嬌。


    姑姑笑說:“菟兒的文采竟比姑姑預料中的好太多。前兩日不得閑,今日問問菟兒是如何做到的呀?”


    我嗲聲嗲氣:“嗯~,以前看過一些佛經,有過一些感悟。所以,隨緣寫下的吧,菟兒詩才不行的……”


    咳咳,給自己留點後路。


    姑姑點頭:“原來如此,這說法,倒像是佛菩薩把著你的手,下筆揮就的。”


    我咯咯一笑:“對呀,靈感一事,不可捉摸。”


    姑姑又揚起眉毛:“你昨日給秋兒畫的狸貓妝,姑姑看了,甚是詼諧。”


    我垂眸:“姑姑可有生氣?”


    “她既願賭,便要服輸。何故生菟兒的氣?對了,倒有一事需得問問你,何總管的緋聞,可是你傳出的?”


    我心裏馬上一驚……


    招,還是不招?


    現在氣氛這麽好,好像招了也沒什麽……


    可,若自己坦白了,冬休怎麽辦?


    天呐天呐。


    頭腦在短暫的風馳電掣之後,我小聲兒細細糯糯的說:“不是菟兒。”


    姑姑目視著前方,點了點頭。


    神態悠遠極了。


    阿秋這時候也迴來了。姑姑同樣招唿她過來石凳處坐下,然後跟她說道:“秋兒,姑姑打算給你調個職位。”


    我依舊窩在姑姑懷裏,作為相對得寵的一方,得意的羽毛無形舒展著。


    阿秋很是意外:“姑姑,您準備怎麽安排?”


    姑姑口氣平靜:“局中缺了一個管銀錢賬目的司賬,不妨由你來做。”


    我一聽,口上雖未說,心中卻覺得,這職位不是應該給冬休擔任的嗎?


    姑姑這是下的什麽棋……


    阿秋麵帶難色,眼眶就要紅了,但頓了頓,還是說道:“聽姑姑安排。”


    姑姑一邊兒摩挲著我的小手,一邊輕斥她道:“怎麽,你還敢不滿?”


    阿秋一委屈,眼淚吧嗒就滑到了臉頰上,抽著鼻子說:“不知是秋兒差使哪裏做的不好,反降了半個品級。”


    姑姑冷哼一聲:“我今日完全撤去你的品秩又當如何。我有沒有讓你好生看管菟兒?小你三四歲的妹妹,你都管不住。由此可見,你不擅於管人,還是來管賬吧。”


    阿秋傷心極了,跪下來分辨道:“姑姑一向珍愛妹妹,秋兒哪敢深管。她又頑劣不堪,監督她喝藥,轉個臉的功夫,她就要吐一口。昨日聲稱去貴妃娘娘處,一呆就到了鎖宮門的時間才迴,秋兒難不成要去青鸞宮抓她麽。”


    啊喂,我又被當了靶子嗎?


    姑姑歎道:“我上次教導你的話,竟也是白說了。分寸拿捏,心中無數。你還是先熬煉幾年,暫不用學如何掌事了。明日你在承香殿做好交接,後日去局中上值。”


    “還有,昨日你頂了個花貓臉,在月池旁學貓叫,被誰看去了不好,偏偏是福德宮的人。不到兩個時辰,閑話就傳到了我耳邊。我房裏的大姑娘,如今叫別人笑談一番,可真的是……”


    姑姑搖了搖頭,也不顧阿秋的委屈哭泣,依舊冷嗦嗦的說:“如此失儀之事,就罰你在這裏跪上兩個時辰,好生思過。什麽時候跪完了,什麽時候再吃飯。”


    姑姑的這一番言語使我迷惑,我越來越看不清姑姑的真實目的了……


    也對阿秋生出愧疚,開口求情道:“姑姑,是我們玩遊戲才導致的,如何就是失儀了?您繞了姐姐吧。”


    姑姑牽著我的手,柔和說道:“姑姑自有道理。來,我們去用膳。”


    我溜溜的跟著姑姑,再轉頭看幾眼阿秋。


    猛然之間,我無比想念奕安哥。


    這個世界上,能夠全然說實話又兩不相棄的,便隻有他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點銀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樊鈺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樊鈺生並收藏點銀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