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哀鳴聲太尖刺可怖了,聽多了會做噩夢。


    我沒有往寢殿那邊湊,隻站在書房門口,看著簷下水花飛濺。


    打落櫻桃的大雨,原本是白憲昭的三魂七魄全部入胎之際。然而因我攪黃了這儀式,入胎未成功,所以導致張采女突然腹痛,有了小產之兆。


    我的思路,莫名其妙的這樣走了……


    我趕緊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自己跟自己說道:“喂,快醒醒,真信了這神神鬼鬼了嗎?那說不定隻是一場夢!”


    我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小聲念著:“沒有鬼,沒有鬼,沒有鬼……”


    突聞一聲妖裏妖氣:“喲,這是為張采女祈禱呢?小書女什麽時候又和張采女交好了。”


    德妃壞女人!


    我克製一下嫌惡的表情,睜開眼睛,看見她的雙手仍纏著繃帶,卻還是不辭辛苦的過來,看一看別人的笑話。


    我行揖禮問好,並解釋道:“不是的德妃娘娘,小臣隻是害怕這雷聲,向雷公祈禱,不要再打雷了。”


    她俗媚一笑,倒像是不記得給我穿過小鞋似得,將那“殘肢”搭在我的肩上,“來來來,咱們也進去瞧瞧。你跟本宮說說,她是為何突然要滑胎的。”


    最討厭這種心裏要弄死你,身體又跟你親近的。我嫌棄的後背直起汗毛,馬上掙脫掉了,笑說道:“娘娘手上有傷,不宜多動。”


    然後又答到:“張采女本來和聖人正說著話呢,毫無預兆,突然就身體不適了。”


    德妃點點頭:“行吧。”然後便和紅花嬤嬤圍進去了。


    我在外圈兒聽著裏頭人說話,鶴羽宮負責照顧張采女的內侍和宮女們全被帶了來,正在審問。


    最裏頭床榻上,張采女已經喊叫的沒有力氣了。床邊圍著幾個穩婆,都在忙活,從床帳裏遞出來的銅盆,一盆盆全是血水。就這樣,光我看這一會兒,就有三四盆端出來。


    我搖搖頭,這樣的情況,胎兒若能保得住,那才是稀奇。


    到了下值的時間,我沒再多留,速速迴了。


    晚膳之後,灌藥大軍又來了。


    正不由分說過來按我,我連忙伸手示意:“自己來!”


    然後我端起那晚藥,硬著頭皮,噸噸噸的一飲而盡。


    真苦啊!又酸又苦又怪!


    她們幾個看著我直笑。阿秋抿嘴道:“這就對了,知道被人強灌的難受了。”


    胃裏被這苦湯子刺激,流下的口水拉著長線,還混著藥的顏色,又淋在衣裙上。


    阿秋過來給我擦著,剝了糖塞我嘴裏。好似要多觀察我一會兒,生怕我這反胃模樣,她一走我再偷偷吐了。


    “你為什麽要那樣?”


    她突然詰問我一句。


    我愣了一下,知道她在說我冒充歌伎的事。便帶著些冷笑迴答:“怎麽?姐姐是覺得我誹謗詆毀那女子了?”


    阿秋表情認真:“若那女子所說為真,你豈不是顛倒黑白。”


    “可她說的是假的,我也剛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阿秋不齒道:“你這是碰了運氣。雖說你想幫左相家挽迴顏麵,可若等事實查明,清者自清。”


    我撲哧一笑:“如何清者自清呀,若當晚看熱鬧的人群散了,不出一個時辰,全城都得知道左相家的醜事,並且隻會是剛掏的茅坑——越聞越臭。”


    “就算事實查明,張貼布告,宣布那女子誣陷敲詐,蓄意設計,你以為民眾就會相信了?他們隻會說相府勢大,掩蓋事實,沽名釣譽,富貴不仁。”


    我一口氣兒,把這話全部抖摟了出來。


    阿秋眨了兩下眼睛,略略思忖,又道:“出這樣的事情,一定與那李家公子行為不檢有關,你何必全然將過錯的帽子扣到女子頭上。相對的和稀泥也好,何必趕盡殺絕。你的一番話,足夠使她臭名遠揚,就算做歌伎粉頭,恐怕客人們也避之不及了。”


    我躺在床上慵懶道:“權宜之計啊姐姐。矯枉必須過正啊姐姐。”


    她鼻息一歎:“小小年紀,善惡還不能分辨清楚,就先會這等子心術。你若想使壞,定然比其他人容易太多。”


    我俄然坐起來,盯著這個叫人頭大的姐姐,蹙眉道:“你想太多了吧。我什麽時候打算使壞了?”


    阿秋嚴肅說道:“恃才傲物,欺淩弱者,這是人的劣根性。你素來鬼點子多,且以為榮。又愛咋咋唿唿,喜與偏僻性格之人相交。所有的跡象都在說明你很容易做壞事,做錯事。”


    唿……


    我吐出一口氣倒迴枕頭上,裝睡起來。


    阿秋把我掀翻過來,盯著我的臉說:“你不要將我說的話不當一迴事,有空了自己想想,免得以後吃苦頭。順便告訴你,姑姑隻是沒說,不代表她沒有這樣想過。”


    說完了這段話,她終於走了。


    我的老天鵝啊,我以後要經常麵對她的碎碎念嗎?


    今日的睡前故事,是冬休與我講述聽來的小道消息。


    耶伽法師的一雙豬腳經過反複捶打,持續虐待,已經腫成了超胖加大碼,現如今隻能穿超大號木屐了。


    當時被抬迴禪房,便叫小弟子們拿來繡花針,進行針灸。灸完了再把腳放入裝滿酒的盆子裏,進行泡製。而且有個小僧特別上道,還扔進盆中幾片生薑,大概是受到名菜「豬腳薑」的啟發吧。


    前前後後差不多折騰了一個時辰,雙腳總算不癢了。


    奈何寬衣休息的時候,解下了“兜襠布”,再度坐迴床上的時候,屁股和腿當間又開始癢了。


    這個位置可是特殊啊,那是抓不得撓不得!兩個小僧為了保持師傅是一個健全的男子,隻得“違逆犯上”,將他五花大綁了起來。


    這樣一來,耶伽法師的喊叫,不僅驚動了整個佛光寺,直嚎到了外頭的橫街上。


    因貴妃娘娘不叫就醫,醫者不知症狀隻開了些不明就裏的藥膏,隨便敷敷。


    說到最後,冬休捂嘴小聲嘀咕道:“聽聞整整一天,他下身兒腫的尿都尿不出來。”


    我倆笑的快把嗓子啞掉。


    原本我以為忘記了男子還穿兜襠布這迴事,白白浪費了一個癢癢果。卻沒想到由褲襠沾到了床單上,到底是安排上了,哈哈。


    睡前興奮了一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睡意。


    但是卻睡得極其不踏實。


    隱隱中好像聽見有人小聲叫我:“小菟子,小菟子……”見我遲遲沒醒,便語氣粗重了一些:“喂!兔崽子,起來尿尿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還是深夜,睡房裏隻點了一隻昏暗的夜燭,依稀能夠看見點亮。


    可,唿喚我的聲音還在持續……


    “是誰?”我驚恐問道。四下看了看,冬休已經迴外間睡了,房裏隻有我一個啊。


    “小菟子,我在這,我在這……”


    我直起雞皮,豎著耳朵找尋聲音的來源。書桌?空空如也。但是……卻好像在書桌周圍……


    我下了床,慢慢挪過去,隱約感覺是書桌旁的小書架有聲響。


    我的書不多,除了幾本小人書,就是字帖。


    那聲音又嚎一句:“這呢!”


    我差點白眼一翻背過氣去——畫冊說話了!


    還是那本李愷愷送我的畫冊,害得我後腦勺腫了十天大包的畫冊。


    我趕緊將它抽出來,翻開!找到了女相白憲昭頭像那一章。


    然後,驚恐的一幕出現了,那頭像“活了”,正表情生動的看著我!


    我吱哇一聲將畫冊扔了老遠,真的是活見了鬼!


    她又開始說話了,帶著點怒氣:“死孩子,把我給撿起來!”


    見我不動,她奸笑著威脅我道:“哼哼!你若不撿,我就要開始喊叫了,告訴她們你豢養了小鬼,我看你姑姑不打死你。”


    聽了這話,我氣急敗壞,衝過去對著那畫冊就是一通亂踩,跳起來踩,“叫你厲害,還厲害不?厲害不!”


    然後,然後,她真的開始喊叫了,拉著長聲:“有人在嗎?快來人啊!我是凡玉菟養的鬼,你們哪個比較好吃啊?我先吃條人腿墊墊……”


    臥槽啊!!!


    “噓噓噓!!!!!”


    我瞪大了眼睛聽她半說半唱,終於暫時認輸,示意她停下。


    “大哥大哥,不不,女相國大人,您找我有什麽事?說吧。”


    我翻開畫冊,蜷迴床上,用被子裹著自己隻露出眼睛,生怕她從畫中跳出來。


    她竊笑著對我點點頭:“這還差不多。原本我還正想著附到哪裏來見你呢,沒想到你竟有我的畫冊。”


    我撇撇嘴,無奈道:“我不是故意的喲,拿到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她正色說道:“好了,話歸正題。上次在櫻桃樹下,本相就告訴過你,還會來見你的。今日,你親眼所見張采女滑胎,可原本,這該是我正式入胎的時間。現在,隻能亡羊補牢,告訴你如何補償於我。”


    我瞧著她活靈靈的眼睛,“那麽,方法是?”


    她鄭重說道:“原本,烏昭容腹中的孩子,是我今後的臂膀,可助我興起一片基業……”


    “啊?您還對皇權念念不忘呐。”


    她斥我:“不要打斷我說話。”


    “然而,現在因你貪嘴,導致天數生變。對於我下一次要投生的胎命來說,烏昭容腹中的孩子便更改成了我的勁敵。所以,你要替我,想辦法去除掉那孩子!”


    我櫻口圓張:“啊?你叫我去殺一個無辜的小孩?”


    她咄咄逼人道:“這,便是我今日來到,要通知你的事情。至於如何操作,你自己安排。隻告訴你,速速辦理,我會不定時來提醒的。”


    然後她又輕哼一聲:“我知道你這小崽子脾性,一覺醒來,又以為是做了夢吧?”


    “那我告訴你,明日清晨,露珠未落,院中的菟絲子會開滿白花。屆時,但可一瞧。”


    說完這一句,未容我置辯,她活靈活現的樣貌,便從畫像上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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