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可以感受到每一根利刺在血肉裏蠕動。


    走多了幾步,當利刺完全嵌入了,它們像是尋到了安穩的母體,不如方才鬧的熱烈。


    腳底在盡量適應著它們,盡量免疫著傷害。


    輕輕的走,慢慢的挪。出了褔德宮門十幾步遠,還是走不動了。


    我扶著外麵的柳樹,氣息短促,冷汗直落。


    然後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小菟,這是怎麽了?”


    我抬頭一看,林燕子!這是上天派來的救兵嗎?


    我該怎麽形容她?


    矯健硬朗的一個瘦子美女?但是力拔山兮氣蓋世嗎?


    她背著我走,完全不覺得累的模樣。


    我把頭埋在她的肩膀,小聲囁嚅道:“燕子,我之前沒對你坦誠很多,你生氣嗎?”


    她道:“你也沒有刻意隱藏什麽呀,若滿世界的昭告你已是六品的小大人,還不得惹來許多閑話。正常,正常。”


    我嘻嘻一笑:“你理解就好。嗯,你怎麽在這啊?”


    “剛剛被淑妃娘娘傳去問話了。”


    “是哦,大公主一心要你,如今半個月的考驗期也到了。那,你願意嗎?”


    林燕子說話的語氣顯出她有些疲累了,把我往上提了提。說道:“願意。為何不願意?早幾個月拿俸祿例銀,還是八品內人。做個孩子王嘛,難什麽。”


    我的臉頰安然的貼著她:“也是喔,分配到別處,估計還不適合你呢。咳,有道是物以類聚,蛇鼠一窩,臭味相投呐。”


    她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比喻,蔫壞!看來德妃紮你是對的。”


    雖說疼痛的冷汗未落,但已然在迴去的路上嘻嘻哈哈。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月池院上空迴蕩著我的慘叫~


    脫了襪子,所幸的是,沒有大麵積出血,但滿滿的血點也是驚心,像是未綻放的花蕾。


    女醫說,就在院子裏拔刺,看得清,處理的幹淨!


    我上半身窩進椅子裏,雙腳擱到石桌上,等待著接下來的恐怖時刻。


    身體緊繃,難免的抗拒。


    冬休拿來枕頭叫我抱著,壓著我的肩頭。芸豆和祥順按著我的雙腿,恐怕我吃不住疼,給女醫一腳……


    那反著光的銀鑷子貼近我的腳底之時,我快把牙咬碎了,不由得將臉埋進枕頭,不忍再看。


    刺埋的太深了,還要用針挑。


    我大喘一口氣,叫苦不迭。發出的聲音不能用“哼唧”來形容,我覺得方言“吭嘰”更為傳情達意。


    哼唧的程度還淺,可我已經吭,吭,吭了,這簡直是無法忍耐的前一秒……


    姑姑和阿秋邁著大步從外麵迴來,看見我正抱著枕頭“吃癟”,趕緊過來問道:“這又是怎麽了?”


    此時剛好第一根尖刺猛然拔出,痛苦漫出了眼皮,我吱哇一聲哭道:“德妃幹的,姑姑快替我報仇。”


    姑姑看向女醫。


    女醫拿著鑷子,把拔出的東西給姑姑看道:“還好還好,不是鐵釘繡花針一類,隻是細小的木刺。”


    姑姑聽我講完整個事件經過,皺著眉頭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跟某位娘娘過於交好,以免叫別個認為你站了隊。不聽話就這個下場!”


    又一根利刺拔出來,我委屈的喊疼。


    姑姑走過來撫摸我的臉,用手指和帕子給我抹淚:“乖孩子,再忍忍。”


    我不知是如何挨到一根根的木刺拔出,又在消毒的時候,整雙腳泡入麻辣的藥水中良久。


    承受了這麽多,最後卻被告訴,早在當初,馮二馬那件事。在我們送那個被黑沙燒死的老嬤嬤去宮正司之後,就已經知道是德妃派遣的人對我行加害事了。


    姑姑抱著我安慰道:“德妃娘娘如今呢,隻是想給你一些苦頭吃吃,置於其他懲處,便不會了。”


    “為什麽?”


    “你想,曾欲傷害於你,但失了手,搞得聖人亦知悉。如今貴妃已失了勢,今日又給足了你顏色。今後不再觸她黴頭,便不會再針對菟兒了。”


    阿秋附和道:“是呀是呀,用這樣的路數,就是想警告妹妹罷了。”


    我眼前朦朧:“那姑姑的意思是,這虧隻能吃下了?”


    阿秋先不滿了,不悅之色上了眉頭:“妹妹!那可是德妃娘娘!你叫姑姑怎麽為你討公道啊?去問責一位正一品夫人有沒有給一個小小女官使絆子?不荒唐嗎?”


    這連珠炮似的數落,好似全世界隻有她最關心姑姑。


    本還在委屈裏泡著的我說道:“我沒說去問責,我隻是想商量怎麽應對,好不吃啞巴虧。”


    阿秋又道:“在宮裏伺候的,就你不能吃虧了?”


    我怒道:“你不要偷換概念。”


    姑姑打斷我倆的齟齬:“好了,秋兒先出去,叫她們分一些午膳給妹妹拿進來。”


    阿秋馬上對姑姑甜笑道:“秋兒剛才就交待過了。那——,妹妹好生休息吧。”


    說罷,從我房間離開了。


    我往姑姑懷裏鑽了鑽:“阿秋姐姐總是這樣,好似整個院子都沒她殷勤。”


    姑姑輕拍我道:“好了,你們幾個就屬她最年長,還不能教導你們幾句了?至於今天的事,隻能到此為止。當然,如果德妃若還想有行動,姑姑也不會任她妄為。你可聽明白了?”


    我抬眼望了望姑姑,又垂了垂眼簾,點點頭。


    姑姑笑說:“睫毛真長。”


    然後吩咐冬休好生照看我,便也出去了。


    好在木刺細小,也許是我的恢複力驚人,轉天起來雙腳就好了大半。


    我扳著腳底看了看,不再滲血,這樣的傷處應該也不會結痂,隻不過表麵還腫著,看得到密密麻麻的小紅點。


    我下地試了試,嗯,感覺還行啊。


    外麵如酥的小雨灑著,我最喜微雨和雪天,此刻,哪裏還坐得住。


    攜一紙油傘而不撐,一半愜意的來到了青鸞宮,還是得馬上脫下鞋子,晾著雙腳唿痛一番。


    貴妃問道:“這可是踩了仙人掌了?”


    我笑答:“踩著豪豬了!強行給我穿一雙鞋,裏麵全是木刺。”


    貴妃的眉毛差點成豎的:“又是那個市井刁婦,粗鄙無雙,當年聖人可是有多猴急,偏能把火泄她身上去!”


    “啊哈哈哈哈哈。”


    我大聲笑著,在坐塌上打著滾。又可以叫迴周可愛了,久違的感覺啊!


    笑完了方知這殿內冷清,便問道:“娘娘,這人呢?”


    貴妃親手烹著茶,如今淡掃蛾眉,提起一些事來,說話也是淡淡:“哪兒還有幾個人呢,剩兩個宮女,一個跟兒前的,一個粗使的。對了,嬴牙還在。”


    我差點爆粗:“不是吧,你到底是四夫人之首啊,是如何混成采女級別待遇的?”


    她一臉萌噠噠:“自然是靠本宮源源不斷的努力和持之以恆的決心呀!”


    我笑的噴出了口水。


    我端過隻有青鸞宮才有的青梅子茶,滿足的喝上一口,覺得什麽都還在。便對她說道:“得勒,既然咱們想這麽開,不如就這樣過日子吧。”


    她滋滋的呷著茶,如今舉手投足更是不羈:“我也覺得。隻是想救迴柳阿嬤。此事要成了,便就這麽過吧。”


    我皺眉:“到底出了什麽事?”


    周可愛道:“說來也簡單,還記得咱們的計劃嗎?送給許昭儀的那尊送子觀音之時,順手壓在她神堂裏的那張字條,本打算指使她對大行皇後行了詛咒壓勝之術的。後來你去了王府,這事就擱下了。”


    “然後呢?”


    “後來,直到聽到嬴牙打探迴的消息,才知是這樣:有一日德妃去了那許昭儀處,我竟不知這二人何時開始私交的。又不知為何,請出了大把神像,不再供奉了。於是,就發現了你和雲露壓的那張字條。”


    “整件事,先由許昭儀告發,還是在皇後小祥日祭奠的時候,當著李灈的麵兒告發。聲稱是在我送的那尊送子觀音之下,尋到的厭勝之術字條。”


    “當時便有德妃在一旁煽風點火,又加李灈怒不可遏。聖人隻得審問此事,去神堂的隻有你和雲露,當時又稱已將你貶為行宮官婢,早做了處置。隻拖了雲露出來刑訊。”


    貴妃的眼睛上了憂傷之色:“雲露許是知道,那樣的情況下,招與不招都活不了了……便把所有的罪責一並攬下,聲稱是一己所為,無人指使。這才使聖人隻治了我馭下不嚴之罪,薄懲罷了。而雲露,當時就被亂杖打死了……”


    她的眼睛沒容下滾動的淚水,低落在杯裏的青梅上。


    擦了一把,接著苦笑說到:“嗐!後來都怨我不死心,也不識時務,非要鬧著給雲露鳴冤什麽的,又把柳阿嬤給鬧進了宮正司。許是還用得著父親,麵兒上貴妃的位子還留著,別的一應縮減了。這不,太後迴宮時候,才解的禁足。”


    瞧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再想起那同樣可愛的,生氣時候撅著小嘴的雲露,心裏滿滿不是滋味。


    更有愧疚。


    我揉著酸澀的眼睛道:“賴我!原本在皇後殯天之後,就該著時機處理這紙條了。要麽向聖人‘揭發’許昭儀行壓勝之術。要麽,想辦法銷毀。而我,一直不夠重視,才使得她們反咬一口,害了雲露。”


    貴妃挪過來,抓著我的手臂,噤若寒蟬道:“小菟,別這樣說,辦法是咱們一群人商量的。你突然被派離了宮,當時我又誤會你。許是,你想說的話,都被我給攔住了吧……”


    我倆趴在茶桌上,歪著頭看著門外淅瀝的春雨。


    跳躍著,迸濺著,冒著一絲春寒。


    也想著,下一步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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