舙蟲,音同“話”。


    存活在日光稀缺的地方,比方墓穴,地宮、枯井、山洞。


    它以紅色血液的活物為食。


    在食物匱乏的時候,成千上萬隻便抱在一起沉睡,若一堵牆般堅固。而此時千萬不要以為它們真的是休眠狀態,但凡感知到活物的溫度,便會在第一時間醒來,若沙堆傾倒般湧向那活物,直到將其啃噬幹淨。最後在白骨上,還留有斑斑牙印。


    而在飽腹之後,舙蟲便活潑起來。四處挖洞,禍患無窮。


    元婆說,當初這地下之城的挖掘,就是這蟲子的汗馬功勞。


    因而其數量一旦過於龐大,就該被大肆消殺一次。


    然而成蟲因其外殼的堅硬,又跑的極快,以致火燒水淹,刀砍斧劈,成效皆差。


    婆婆口氣鄭重:“最後發現,水銀能治它。水銀是多好的東西啊,煉丹常備之物,可這蟲不一樣,沾在身上就死。”


    聽到這我捂嘴笑道:“那是一般人接觸不到水銀,都以為是好物。人若使用不當,也是沾身就死的。”


    “小丫頭,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嗯,說來話長,但婆婆您得記得,一定要離水銀遠些。”


    說到水銀。


    那麽六尺巷三角房內藏著的二十車水銀是用來大批消殺舙蟲的?


    ……


    我的神思被婆婆拉迴,聽她往下講述著。


    “為了利用好這舙蟲,其數量便一定要嚴格的控製。”


    “所幸的是,其蟲卵必須人血的濡沐,才能夠得以孵化。”


    “而且一生隻產一次卵。沒來得及將蟲卵收集起來的,都枯死了。就算得以收集,在給它們找到血主前,續命的養護也是極其複雜。”


    “所以,能夠成功孵化的,僅是少部分。而飲了鮮血的,便認此血為主人。且一輩子都認得出主人的味道。”


    “因此裏,蟲活一世,十年之整,若遇主人,必不能傷。”


    元婆拿著我的手指唿唿著:“現在給你講清楚了道理,應該不怨婆婆了吧?”


    我嘟了嘟嘴:“可是,隻有那一木匣子蟲卵,就算它們長大不傷我,也有可能遇見其他族群的成蟲呀?”


    婆婆一笑:“這世間的舙蟲卵,隻剩那麽些了。現在又處在蟲子們換代的時候,一切皆是緣分啊。今日喝了菟兒的血,再過一個月便孵化了。別看現在豌豆大小,等逐漸長成了,可像枚小元寶。”


    聽聞這體型,我隻覺瘮得慌,隨即問道:那這一匣子長成了,會有多少?”


    婆婆一指房間:“喏,咱們這屋子,從房梁道地麵,若它們全抱在一起,該有一丈之厚。”


    我驚訝著:“那……婆婆打算用它們做什麽?”


    “把它們安置某處,看護一樣秘密。就像是一道活著的‘大石門’,防偷防盜。又到十年之期,舊蟲將死,這些小東西們,就快要派上用場咯!所以婆婆說,你的血便是鑰匙!”


    我語氣甜甜:“那——,是什麽秘密呀?”


    可她卻將被窩抻了抻,往下一鑽:“好啦,睡前故事到此結束,睡覺咯~~”


    我不依,搖晃著她:“說嘛說嘛,菟兒還想聽。”


    可是唿嚕聲卻響起了,竟然這麽快就打起了酣……


    我有些生氣了,小聲嘟囔道:“哼!明明就是在想辦法約束蘇姑姑。為了給她使絆子,倒又把我拉下了水!”


    裝睡的人醒來了,把我按進被窩,半哄半斥道:“不許多想!這事情對於你或者她,都沒有害處。快睡!”


    床前的油燈被吹滅了。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方覺得睡房裏的月色漸明。


    我再三確認,我是迴到了地麵上的婆婆家裏,而不是還在地下城中。肯定了一切是安全的,才慢慢放鬆下來,唿吸逐漸變的悠長,眼皮漸沉。


    迴想這一日,十二個時辰,從做噩夢到被割手指,連著哭了三迴,我突然發覺自己性格上的變化。


    這是怎麽了?緣何愛哭了……


    想著想著,耗盡了最後一點體力,意識如打破了殼的雞蛋,灘了一床,淌進夢裏。


    轉天起來,梳妝台前,婆婆親自為我梳著頭發。


    她一邊輕理著發絲,一邊碎碎念說道:“小宮女和小女官,各個都是螺髻,不是單螺便是雙螺。知你最近在外頭任差想換個式樣,可還是梳一個適合你年紀身份的垂鬟分肖髻方好。若是平常人家未出閣的小女,現在還得梳個雙丫呢。”


    “好的哦,婆婆。”


    “以後你蘇姑姑若說一句,你可不能還她兩句。昨天打你,你可不屈得慌,略施薄懲罷了。婆婆年輕時候,也是氣盛,處死過幾個頂撞犯上的小丫頭,如今年紀大了,想來隻覺罪過。”


    “好的哦,婆婆。”


    應付長輩們的“苦口婆心”,隻管答應著,已經習慣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不過說到這裏,我終於確定婆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明明還很在意姑姑,但當麵說出的話,則沒有一句中聽。


    對著銅鏡瞧著婆婆的細致手法,所謂垂鬟分肖髻便是將總匯在頭頂的發一分為二,左右各結一個圓環。挽出一種輕柔嬌小之感,瞧上去稚氣未脫。


    官不至四品,便沒有資格使用假髻。因此裏,發式若僅靠自己的那點發量,十足受限。若不是刨花水定型的功勞,隻怕再簡單的花樣也捏不出,隻能軟趴趴的耷拉在頭頂上。


    婆婆從妝奩匣最裏頭取出一枚錦盒,拿出一支引人注目的桃紅碧璽葡萄發釵來,與我妝點妥當。


    “初次見菟兒,這是婆婆的一點心意。”


    我高興起來:“哇,真漂亮。”


    在見到這枚釵以前,我從不覺得花草造型的頭飾有多好看。


    而現在隻肖一眼,便喜歡上了。


    幾片綠翡葉子陪襯著一小串淺桃紅葡萄,配色不流於俗,極其雅致。妝在發上,葡萄輕搖,美好靈動。眼睛一瞧,還如吃到了葡萄的酸甜~


    我用舌尖輕抵著牙齒,左右端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副自賞模樣。


    隻是此時難以料到,幾個月後,竟因這枚發釵,衍生了一場風波。


    婆婆攬著我的肩膀,把頭湊過來,慈笑著說:“菟兒的眼睛怎麽天生有些神傷之色,可憐見的。再加上這小口一點紅,配搭起來,瞧著便覺不願傷害。可這太過瘦小可不是個事,得抓緊長些個子。”


    我笑答:“我從小都不高,也習慣了。婆婆覺得叫人不忍傷害是因為瞧的人好,若那人心腸歹毒,隻會覺得更容易下手罷了。”


    “喔?倒是挺有見地。”


    我轉眸:“婆婆,您平時就一個人嗎?可會孤單?”


    婆婆笑容未減,隻不過眼中閃過一絲寂寥:“在宮中當差了大半輩子,以前就沒想過一朝還能出宮生活。近來倒是想著,再做幾年生意,待老的走不動了,不如還去找老主子,一起吃齋念佛罷了。”


    “您是說,太後娘娘?”


    婆婆點頭:“是啊。老主子如今晨鍾暮鼓,心也安寧。”


    “那婆婆跟菟兒的想法,倒是一致啊!”


    婆婆點了點我的額頭玩笑道:“傻孩子,以後你要做小尼姑,婆婆就留間禪房給你。”


    鏡中的我們,歡樂的笑成一團。


    這一天裏婆婆的生意格外好,不停的有客戶前來談事,而我則在店鋪門外招貓逗狗了一天。


    當蘇姑姑的身影被夕陽拉的極長,走到我的身邊之時,我正手握一小把鵝卵石,蹲在欄杆前,一顆一顆的往樓下瓷器攤子的花瓶裏丟。


    得空練練準頭,是加強注意力的好方法。


    隱隱中感覺有個人越來越近,我這才斜眼一瞄,看見來人是誰,便下意識的一哆嗦,直接從蹲姿便成了跪姿。(哎呀我這個慫比樣子……因為跪的多了便把跪地不當一迴事了嗎?快醒醒)


    “姑姑安好。”


    我小心翼翼的問安,沒有抬頭。


    聞得姑姑一笑:“今日裏倒這麽大禮了!往人家花瓶裏丟石子好玩嗎?若你喜歡這樣子嬉戲,姑姑等下帶你去買一套頑具飛鏢。”


    嗯?一波嬌寵突如其來。


    我抬了一半的眸子又馬上收了迴來,小聲道:“謝謝姑姑。”


    挨了幾巴掌罷了,倒也不至於記仇,隻是腦中那條和姑姑相連的感情線被折騰的有點累,也有點尷尬,所以想暫時歇一歇。


    姑姑領著我去向元婆道別。


    這一對母女今日再見到的時候,便不似昨日那般刀光劍影了,都平和了不少。


    婆婆將我往她身邊一推:“喏,孩子原樣奉還。你想知道的那把鑰匙,便叫菟兒告訴你吧!”


    姑姑眼中綻放著星芒,福身一禮:“女兒謝謝母親體恤。”


    婆婆一揮手:“起吧起吧!先別著急謝,快迴去吧!”


    轉而又看向了我:“菟兒得空常來看看婆婆啊!”


    現在的我不喜帶上離別之色,隻可愛一笑:“那是自然,還要來討零花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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