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吩咐完那瘦高女人,脫裏立馬轉向舒曼:“來,好妹子,你不是說要烤肉嗎?我看你家裏還有肉,我們先烤點來吃吧?”


    舒曼卷起袖子,先對著縮成鵪鶉樣的隔壁一家人淡淡道:“你們迴去吧,孟柳再給我擔點柴過來,就放院子裏。”


    隔壁兩口子慌忙應了,相互扶持著護著家裏的孩子匆匆出了門。


    舒曼伸手讓了讓脫裏:“大姐先坐著喝會酒,我先把柴火點了。”


    “辛苦了啊,妹子,要不是你家小爺們在,你還能鬆快些喝點酒,我都替你應了,酒你就別沾了,吃肉就成,哈哈……妹子啊,再給我盛塊肉!”


    脫裏欣然應了,坐在桌邊搓著手等舒曼給她上肉。


    舒曼心裏深歎了口氣,詢問道:“大姐嚐嚐我做的麵吧?”


    雖說脫裏自己吃著都不嫌棄沒熟,可吃半生不熟的肉,萬一這脫裏哪裏不舒服,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都行都行,姐姐有些餓了,有吃的就成,隨便吃點,待會留著肚子吃烤肉,打來了這兒,姐姐就沒怎麽吃過了,想烤肉想的緊啊。”


    脫裏隨意揮了下手,催促道。


    什麽都是現成的,舒曼也沒多費功夫就做好了一鍋麵。


    盛了端給脫裏,看脫裏端起碗不顧湯還是滾燙的就扒拉著往嘴邊塞,舒曼還是忍不住抽了下嘴,這脫裏還真是個奇人,冷熱都不怕。


    眼見脫裏這會很穩定,舒曼就拐進灶房提了柴出來在院子裏生火。


    火燒起來後,舒曼進灶房盛了碗菌湯,又捎帶著給脫裏盛了碗麵端出去。


    見脫裏這邊吃的無暇顧及他事,舒曼打了聲招唿就端了菌湯進了屋。


    “喝些湯暖暖身。”


    舒曼坐到炕邊,端著碗,示意卿雲自己來舀。


    這菌湯原是備著等這孩子沐浴後取暖的,她算著時間,等小少年洗完後,菌湯也煮的滋味正好。


    結果,脫裏這一來就全打亂了。


    卿雲定定看了舒曼一眼,目光在舒曼的脖子間停留了幾秒,才緩緩抬起手捏緊了勺子。


    一入口,那鮮美的滋味便像是印在了舌頭上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比起那鮮美,更令他留戀的是那暖意。


    沉默著,卿雲將一小碗湯都喝盡了。


    “我請隔壁孟柳夫郎來幫你沐浴吧?浴桶我從秦大娘那買的,是新的。我帶著那位脫裏大姐去隔壁。”


    收了碗,舒曼輕聲同卿雲商量道。


    這是她剛才做麵時想出的法子,這脫裏是賴定她這兒不走了,小少年也必須沐浴,就隻能這樣了。


    卿雲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見到那個魁梧兇惡的女子進了院子,即使被死死盯著打量,他竟也沒害怕到失態。


    他也不知自己的淡定從何而來。


    直到看到這人抱著桶進來,他才覺察,不知何時,他已開始信這人說的會保護他。


    看到她手裏嶄新的紅漆木桶,他竟還有閑心想,原來她是知曉了要洗福祿浴,去為他找浴桶了。


    看她護在他身前,看她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她的脖子被鎖住,他的心似乎也跟著被捏緊了。


    倘若她出了事,他要如何自處?


    她說“他是我的夫郎。”時那般堅定地說著謊話,可被問及是否為他報仇,她卻不迴答了。


    連他都能看出來那位被她喚作脫裏姐的彪悍女子更在意後麵的問題,她不可能不知曉。


    可她明知卻不迴答,他在她身後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攥得有多緊。


    她的沉默讓他的心裏分外不是滋味。


    連他都能看到那位脫裏眼睛已開始有兇光閃爍,她不可能沒看到。


    可她還是不肯說。


    她便是再說一句謊話又能如何?


    難不成她還想被打嗎?


    他成了這般樣子又與她有何關係!


    這人,總是能輕易抓住他心中未曾來得及收迴的柔軟。


    如今聽她如此風淡雲輕地告訴他,並沒多說安慰的話,一字也未說,卿雲的眼睛卻有些發澀起來。


    見了那位被她喚作脫裏大姐的人,他才知道她進鎮上都經曆了什麽。


    身上的傷都是被這脫裏打的吧?


    她自己昨晚還說好幾個護衛都沒能傷到她,可見她也是很厲害的。


    可這般厲害的她到了這脫裏麵前竟連幾招都過不了,毫無還手之力,她究竟是怎麽熬下來的?


    沒在他麵前喊一聲疼,更是提都沒提過,哪怕同他坦白了,她還是不會對他訴苦。


    倘若不是脖子露了痕跡,他怎知她也受傷了?


    她,又不是真的申虎。


    她可以體貼細心謹慎入微,但怎麽也可以忍辱負重堅強隱忍呢?


    她活著時是不是也過得很苦,所以習以為常了?


    卿雲第一次去探究一個人,想知道她的一切,心中溢滿的全是酸澀。


    當年父親離世未滿三月,母親大人便將繼父扶了正,年幼記憶中對父親體貼愛重的母親大人如同夢幻泡影,不需戳便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樹倒猢猻散,父親在世時與他的奴仆或是另擇高枝,或是離府配人,走的走,去的去,到最後隻餘奶公一人。


    他將自己罩了罩子,隻奶公一人可掀了罩子進來同他接觸,其他人如何,他不管不問不聽不視。


    去歲奶公家裏的林姐脫了奴籍,接了奶公出府榮養,他身邊再無可進罩子的人,他以為他就要這般無牽無掛地了此殘生,便是立時死去也沒什麽好留戀的。


    他原以為那便是他的真心實意,直到遇到了那般事,屈辱麻木過後他卻發覺自己更想活,自己掀了罩子求助,有人應他卻被連累,有人心軟卻遭懲罰,更多的是變本加厲的虐待與熟視無睹的冷漠。


    顛簸流離數日,卻無人來救他,他才漸漸清楚,從前他將自己罩在罩子裏便認為與人毫無幹係,不過是自欺欺人,萬事有人替他做,替他張羅,怎能算得上無幹係呢?


    從此以後他才是真的,掀了罩子也與那府中再無幹係,也再無人來助他,唯有他自己可靠。


    可他自己能靠得住嗎?


    他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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