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憶左思右想,忽的站起身,我為青龍做的最大的貢獻就是嫁給玄武棘!


    而後近一年,青龍憶都在研究各種咒文,與其說研究咒文,不如說是在學習各種咒文的解咒之道。同時,不斷地走訪玄武各部,但凡有人傷了病了的,她都要一一看過,大家都讚美長夫人體恤民眾,長此以往,青龍憶成了玄武曆代以來民心最穩的長夫人,而她自己卻日日疲累不堪。玄武棘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不知道自青龍府迴來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每每勸妻子不要太過拚命時,妻子總是目中蕭瑟道:“我怕,我怕一覺醒來一切都化為烏有。”


    阿瑾兩歲時,依舊呆呆傻傻,每日坐在院子裏癡癡地曬太陽,不會認人,不會說話,表情木然,整個人幹癟瘦小。


    一日,風和日麗,玄武棘外出辦事隔日才迴。青龍憶鎖了梅園,將自己和阿瑾關在屋裏,滿屋都是各種血書的咒文,三天三夜都沒有出來。


    玄武棘迴來後不明所以,隻得立在梅園外幹等了一天一夜,終於門上出現空間密道,昏迷的阿瑾被推了出來,可這時的阿瑾與之前大有不同,麵色紅潤,脈象平穩,除了依舊瘦弱,看上去幾乎就像個正常的孩子。


    可青龍憶並沒有出來。


    玄武棘探了探阿瑾的氣息,大驚,這氣息分明就是青龍憶,她竟以命換命,把自己的命分了大半給阿瑾!


    玄武棘不可置信,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大力的捶著院門要妻子開門,可裏麵悠悠傳來一個老婦的聲音:“阿棘,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阿瑾,對不起整個玄武,我有罪。”


    玄武棘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青龍憶的聲音,曾經那銀鈴般的甜美之聲,如今就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婦,她到底在裏麵做了什麽。玄武棘瘋了道:“憶兒,別胡言亂語,你何時對不起我了?何時對不起玄武了?整個玄武都愛戴你,阿瑾也會好起來的,有什麽事我們一起麵對。”


    青龍憶蒼老的聲音一字一頓道:“從我嫁入玄武開始。”


    玄武棘拚命地撞門,喊道:“憶兒你出來,你開門啊。”


    “阿棘,你聽我說,”青龍憶沙啞地說,“我是玄武的罪人,你就讓我在這裏贖罪吧,不要來見我,我想讓你記住我最美的樣子,阿瑾就拜托你了,不論今後怎樣,一定等到阿瑾長大,好嗎?”


    玄武棘淚流滿麵,不知道這番話到底什麽意思,到底什麽罪,為什麽要幽禁自己。


    院裏傳來蒼老的聲音:“你答應我。”


    玄武棘哽咽著應道:“我答應你。”


    青龍憶仿佛如釋負重,竟輕笑起來,又道:“當心我父親。”


    ————————————————


    之後的三年,阿瑾在玄武棘的精心照看下,逐漸恢複,越來越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長大,每日笑容飛揚,聰明伶俐。玄武棘十分疼愛阿瑾,也越發思念青龍憶,但好在青龍憶依舊在玄武府,依舊日日在他身邊,如果她說想要贖罪就讓她去做吧,隻要她還在,總有再相見的時候,他可以等她釋懷。


    空閑時,玄武棘時常帶著阿瑾在梅園邊散步,一邊散步一邊跟院子裏的人說話,說些族內的事,說些阿瑾成長的快樂和煩惱,還說青龍擇果真有了個女兒取名惜。園中的人從不迴話,隻是在快樂時會跟著輕笑,煩惱時一同歎息。


    阿瑾從沒進去過,隻知道梅園裏住的是她的母親,母親身體有恙隻能獨居於此。園中每年都會多一棵紅梅,父親時常凝望著園中探出的紅梅發呆,久而久之,阿瑾也喜歡學著父親的樣子望著牆邊探出的紅梅發呆。每到冬季,梅園裏紅梅盡放,黯香襲來,阿瑾總是踩著冰雪,隔著院牆向裏張望,隱約看到一園雪白,幾株紅梅冰肌玉骨、淩寒留香。父親說這是母親最喜歡的花,不知不覺阿瑾也愛上了紅梅,看到紅梅就好像看到了母親,看到了父親無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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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瑾五歲的冬季,領這個相貌堂堂的少年來到玄武府,拍著胸脯說:“要說紅梅,自然是我們梅園的紅梅更好些。”


    少年年紀稍長,露出溫暖的笑臉,故作不信道:“真的?眼見為實,帶我去看看。”


    阿瑾笑著拉起少年道:“跟我來。”


    二人跑到梅園外偷看園中紅梅,阿瑾道:“你看,是不是比你們王府的更美?”


    少年看著那些若隱若現的雪中紅梅道:“一點也看不清楚。這裏是哪?為何不進去看?”


    阿瑾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道:“噓,這裏是我母親養病的地方,莫要擾了她。”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說玄武長夫人常年重病,一直獨居,想來阿瑾也算是沒有母親,這裏豈不是會勾起憂思,便停下腳步,伸手拉住阿瑾,少年手上有一枚白玉扳指,十分罕見,少年柔聲道:“走吧,我們去別處玩。”


    阿瑾並不樂意,甩開少年的手,不依不饒要找個好位置賞梅,似乎一定要較出個高下,踩著冰雪嘎吱嘎吱作響。小聲喊著:“漣,快來這裏,這裏能看得清楚些。”


    漣笑了笑,跟了過去,兩人湊在一塊使勁朝裏張望。阿瑾說:“園裏的紅梅都是母親親手栽的,每年都會栽一棵,一,二,三,四,五,現在是第五棵了,跟我的年齡一樣。”說著調皮地笑著。


    漣費力地看但也僅能看到的園中一隅,不禁微微皺眉,這個梅園的氣息很是奇怪。


    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得阿瑾不禁一個寒顫,卻意外地發現梅園的門“吱呀”一聲被吹開了,阿瑾大喜,拍著手嚷道:“母親,是母親,母親的病好了,母親可以見我了!”說著就跑進了院子。漣趕緊跟了進去。


    可是院子裏空蕩蕩的,十分清冷,到處都覆著厚厚的白雪,除了幾株梅樹,一個人也沒有。阿瑾楞了楞,又好奇地走進去,五株紅梅傲然挺立,飄落的花瓣仿佛撒在雪地裏的鮮血。阿瑾心裏一緊,不敢再往前行,可是又迫切地想要見到母親,所有疑慮都轉化為動力,拔腿向屋裏跑去。


    推開屋門,阿瑾立時就傻了,轉而又驚恐萬分,失了魂一樣的尖叫起來。


    漣趕忙跑進去,滿屋子血書的咒符,零零散散落得滿地都是,正麵的牆上一灘一人高的血好像十分新鮮,還在往下流淌,屋裏沒有人,卻有一些破碎的衣服,那灘血駭人的印在牆上,好像一個生命最後的掙紮。


    玄武棘聽到阿瑾的尖叫,匆忙趕來,發現梅園的門開著,起初也是一喜,頓時又覺得不對,青龍憶是製造空間的高手,她一直控製著梅園的空間,將梅園做成了個真空的地方,沒有出口也沒有入口,四圍如銅牆鐵壁,如今怎會無故打開,若是她肯出來見我,又怎麽會一聲不響,難道是!


    玄武棘越發著急地跨進屋裏,看到漣摟著驚嚇過度的阿瑾,和牆上那灘駭人的鮮血。玄武棘心下一震,這是妻子的血,他抬起手顫抖著拂過,血似乎還散發著溫熱,玄武棘熱淚湧出,顫抖道:“憶兒,是你嗎?”


    空蕩蕩的屋子再無人應和,玄武棘雙手摩挲著牆上的血跡,恨不能把自己融進去似的,忘我地流著淚水。憶兒,你就這樣狠心走了,連具屍首都不留下。


    一旁的漣見了這般狀況,背起嚇暈了的阿瑾,拉了拉玄武棘的衣袖,玄武棘沉浸在悲痛中,並無迴答,漣便徑自出了梅園,將阿瑾背迴她的屋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瑾總算醒來了,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床上,床邊坐著漣正溫和地看著她,她隻覺得心裏莫名地痛,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卻說不出個所以。


    次日一早,阿瑾說想再去看看母親生活的地方,便拖著漣朝梅園去了。來到梅園口,阿瑾緊緊捏著漣的手,看上去十分緊張,在園口立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走了進去。園裏的紅梅似在飄零,好像在哀悼故人。阿瑾拉著漣走進屋裏,那滿牆駭人的血已經凝固,玄武棘呆呆地跪坐在血前,就這樣跪坐了一夜,臉上滿是淚痕。阿瑾頓時就明白了,這就是母親,既然是母親,她為何要怕。阿瑾心疼地看著父親,父親似乎一夜間老了許多,兩鬢顯出白絲,阿瑾輕輕拉住父親的臂膀,玄武棘這才緩緩轉過頭,看到阿瑾稚嫩的臉,越發悲從中來,父女兩抱著無聲地哭著。


    漣仔細地看著這滿屋的咒文,這些咒文十分難懂,但看得出都是狠毒的,有些竟把屋子弄得坑坑窪窪,漣一一看過去,暗暗記在心裏。


    父女倆好容易才從悲傷中迴過神來,看到漣坐在門口靜靜地等,玄武棘起身,行禮道:“漣殿下受累了,多謝殿下照顧小女。”


    漣站起來恭敬地迴禮,道:“棘叔叔,節哀順變。”


    玄武棘長歎一口氣,又疼愛地摸了摸阿瑾的頭,憶兒的命大半給了阿瑾,阿瑾是他們的女兒,也是憶兒最後的托付,我怎可負她,道:“阿瑾,這滿園的紅梅是你母親的血染的,她們就是母親。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阿瑾抬起小臉,認真地點點頭。此時的阿瑾怎麽也不會想到,有生之年,在這樣布滿咒文的地方,她還要再品嚐一次失去的滋味。


    玄武棘一手牽著阿瑾,一手牽著漣,領著他們出了梅園。此後,玄武棘代替青龍憶,依舊每年種一棵梅樹,梅園裏的梅花越發生機盎然,數年之後,成了名副其實的梅園。


    ———————————————


    青龍憶離世後,玄武棘漸漸地意識到她所說的罪是什麽。


    他發現玄武的民眾都得了種怪病,輕者萎靡不振,重者癲狂不止。在青龍憶走後不久,好像瘟疫被撤走了良藥,變得大麵積爆發,並且越發嚴重,不可收拾,且無藥可治。起初,他嚐試著用玄魂草救治,在數十年裏,確實有所控製,但也隻是堪堪續命,並不能根治。


    玄武棘百思不解,想起青龍憶說她要贖罪,才抱著一絲希望來到梅園的小屋,細細研究青龍憶留下的各種咒文,越是探究越發覺其中的厲害。這些咒文有的是施咒的,有的是解咒的,施咒的幾乎都是朝著青龍憶自己,解咒的到是泛泛而概。玄武棘把施咒的咒文暗暗記在心裏,時不時地琢磨一番。


    期間,青龍府驟變,青龍擇和妻子一同帶兵出戰,本想四兩撥千斤,卻不想中了敵人奸計,青龍軍覆沒,夫妻二人雙雙戰死沙場。玄武出兵支援,卻須臾之差未能救下他夫婦二人,玄武棘悲痛不已,猛烈追擊殺了個片甲不留。在收屍時,玄武棘卻怎麽也找不到青龍擇的屍身,而在其妻子小沐兒的手臂上竟然看到了與青龍憶相同的咒文。經查驗,小沐兒已是行屍走肉,身上多處潰爛無形,麵目非,幹癟幾乎成了一具僵屍。


    這是血祭。


    這次的兵敗也是有意為之。


    至此,玄武棘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血祭,青龍憶用自己的命換了阿瑾的命之後,就把自己所有的血肉用來做了玄武受害者的祭禮,所以到最後被吸食得連根骨頭都沒有了,她是忍受著怎樣的痛苦死去的。


    玄武棘感到不可思議,再次淚流滿麵,為什麽她不願告訴他,就算無從處理,他們也可以一起承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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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冬季,滿園紅梅傲然於霜雪,訴盡悲涼,尤其是在這寒冷的冬夜,蕭瑟越發加重了對往日摯愛的癡戀。幽寂的夜,無垠的靜溢,玄武棘靜靜坐在株株紅梅下,讓無盡的想念啃食自己的靈魂,仿佛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至愛那明澈的笑顏。


    玄武棘仰麵朝天,飲泣吞聲,讓寒冷刺穿他每一寸思念,她死了,他的生命再無色彩,她的罪,由他來還。他不知道血祭是如何在玄武裏形成的,但他清楚破除血祭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死亡。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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