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祠堂,高聳的牆壁布滿了牌位,忽明忽暗的燭火齊齊跳著,小夜立在中央,像方才一樣呆呆地看著滿牆的小隔間,銀靜靜地看著,隻看見一個孤獨瘦小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夜注視著這滿牆的列祖列宗,心裏淒涼,她覺得這些祖宗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過去的十一年一點一點迴蕩在眼前。


    她清晰的記得十一年前一個尋常安靜的黑夜,自己剛出生就差點被殺死,殺她的竟然是她的生母,是爹爹救下了她。爹爹雖救了她卻將她常年幽禁,她從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黑暗的地窖,沒有藍天,沒有鳥鳴,沒感受過微風拂麵,沒見過漫天大雪,沒人跟她說話,沒人一起玩耍,她隻聽過爹爹的聲音,爹爹說她的名字叫“夜”。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爹爹終於抱她走出地窖,可她眼前依舊無盡的黑暗,原來是看不見呀,她感受到爹爹抱著她,抱了好久,她想說點什麽,可她從來沒開口說過話,連該怎麽發聲都不知道,她聽到有人跑進來,喊爹爹的名字,是個女人,女人試圖帶爹爹逃走,可爹爹求女人護自己平安。


    然後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依稀記得爹爹俯在她耳邊細細地說:“保護族王”,現下周圍一片虛無,她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明亮,她能看見了,但除了漫無邊際的白茫茫,什麽都沒有,爹爹也不在了,她靜靜地坐下,一坐又不知過了多久,看到一個少年突然立在虛無之中,少年一身是血,氣弱遊絲,虛弱地站著,一頭青絲淩亂的用金絲嵌寶石編金帶束了垂在身後,少年麵前漸漸浮現出一道巨大的門,他顫顫微微地似乎要去推門,正欲推門時又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虛無中。


    直到有一天,她發覺自己躺著,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微微睜開眼,看到的是清麗的懸梁,梁上有雕花,周圍很安靜,但可以聽到鳥鳴,可以聽到溪流潺潺,可以聞到草木花香,原來外麵的世界是這樣的美。她轉動眼珠子,看到床邊一個黃衣少女梳著兩個小髻正皺著眉頭看她,少女忽地跑了出去。不一會進來好些人,小夜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其中有個麵容清冷端莊肅穆的女人,邊上立著個少女,膚若凝脂眸含春水。小夜掃視了場,仿佛如夢初醒,嗚嗚地哭了起來。


    後來才知道現下已是新王雪的時代。之後的七年,確實是無憂無慮的七年,小夜盡一切所能去感受這個廣闊的世界,從不肯安分呆在屋裏,她慶幸自己還活著,也無比珍惜這一切。


    小夜對著牌位的牆壁站了許久,忽地,撲通一聲跪在蒲團裏,她心中酸澀:我是先王後和王弟的血脈,先王後與先王情深似海堪稱一段佳話,為什麽會有我的出生,母後恨我的出生,為何不殺死我,爹爹既然要保我性命又為何丟下我。


    我身為王室血脈卻被奪去了赤眼,五感盡失,隨便一個貴族都可置我於死地,可是爹爹卻要我保護族王,族王天生神力何須我來護。族王,雪,會不會對我心懷記恨,列祖列宗們是不是也恨我,倘若不是我的出生,一切都一如往常按部就班,是我害死了先王和先王後。


    小夜伏在蒲團上,深深的埋進腦袋,滾燙的淚珠大滴大滴地落在蒲團上,牆上的牌位仿佛一雙雙眼睛銳利的射向小夜。


    都說爹爹失蹤了,誰都不知道爹爹的下落,誰都不知道爹爹已經死了,死在我的身體裏。


    夕陽的光紅豔豔的、溫柔的透過栗色紗簾照進祠堂,安靜地十分安詳,一個個牌位仿佛蒙上一層紅霞,又似籠罩著血氣蒸騰的霧,小夜簇簇的顫抖著身子,嗚嗚的低沉地吞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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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廳裏,三貴族的當家正爭執不下,白虎宏氣憤填膺:“氏族中又有人無辜身亡,雖都是些無名小輩,但這未免欺人太甚,萬不可視若無睹呀!”


    朱雀紋也應聲道:“宏賢侄所言極是,確實不可放任不管,各氏族也需要一個交代。”


    白虎宏目露兇光,更加據理力爭:“我暗血族的血有奇效,數萬年前曾被各族狩獵,我族被逼上白山,祖先為保族人性命血洗白山,這樣的悲劇絕不能再發生,以我族當今之勢,怎可再容這般欺辱!”


    雪抿了口茶,並不說話。


    白虎宏見雪一副漠然,心下按耐不住,隻得轉向青源夫子,道:“夫子德高望重,是族裏的長老,夫子意下如何?”


    青源夫子捋了捋微白的胡須,眼光溫潤,一派清風明月,溫言道:“確實不可坐視不理,不僅是各氏的人命,先前漣殿下也莫名失蹤生死未卜,當年我兒也在與外族對抗時英勇就義,我族仁厚,但也絕不是被狩獵的對象。”白虎宏聽得連連點頭,朱雀紋也一臉信服,雪依舊並不言語。夫子繼續道:“但不可大肆行動,理當暗中觀察,畢竟各族之間的友好邦交也是不可或缺,想來我族這些年與各族通婚,雖然這些人身在外族,但依舊是我暗血族的血脈,理當保護。”卻是一副大義滅親,一切以大局為重的氣度。


    這一席話說得白虎宏頭暈,到底幹還是不幹,一時語塞。朱雀紋在一旁頻頻稱是,還補充道:“夫子見解正與紋某一致。”白虎宏輕蔑地撇了他一眼,哼了哼鼻子。


    雪看著茶碗裏的茶葉飄飄浮浮,似乎心不在焉。


    青源夫子看了眼雪,見他心思飄忽,故意“嗯哼”一聲,雪微微抬眼,夫子這才又說道:“這兩日王室倒是添了不少新人。”


    朱雀紋睜大了眼睛,白虎宏還沉浸在保護族人安危的事上,雪這才迴道:“源伯有何見教?”


    青源夫子眉目一轉,依舊溫和,款款道:“恕老夫直言,此人留不得!”


    雪淡淡道:“夜不論是何生世都是精純的王室血脈,難道夫子的意思是要弑王室?”


    青源夫子眼神溫婉,卻不依不饒:“她是我族禍害,若不是她的出世,我族先王怎會慘死。玄武一族為何無故造反,怕是意圖肅清王室,雪殿下仁厚,但萬不可糊塗。”


    朱雀紋和著道:“殿下仁厚,此事確實不可糊塗,望殿下三思!”


    白虎宏這時才跟上節奏,有點傻楞,心下想著:就大宴上的那個小姑娘?一個沒有赤眼靈力低微的半殘的小毛孩?她除了血十分純正外幾乎一無是處。


    雪撫了撫眼前的茶盞,緩緩道:“我仁厚嗎?玄武謀反我就滅他族。但凡有異心,我絕不手軟。”說著盯住了青源夫子。


    白虎宏跟著說:“一個靈力低微的小兒能翻出什麽天來,何須趕盡殺絕。”頓了頓,似乎一番思量,又自言自語道:“她是純血,又無自保能力,怕是被外麵知道了反而會成為各族狩獵的目標。”


    青源夫子冷冷地瞪了眼白虎宏,朱雀紋僵著身子低著頭摩挲著手裏的折扇,雪細細看著眼前的這三人,道:“宏叔說得在理,關於族人遇害一事便交由宏叔暗中處理吧,還有漣叔失蹤一案已查找多年,仍是無果,之後還得勞煩宏叔了。”


    白虎宏心中一喜,趕緊行禮應下。


    雪又掃視了三人,輕快道:“時間不早了,王後還在等我用晚膳,各位都迴吧。”


    白虎宏朗聲大笑,青源夫子溫婉地摸了摸胡子,朱雀紋總算不再是僵屍樣跟著堆滿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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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來到安的晚晴宮,安正備置著一桌飯菜,看到雪來了立即迎了出來,說:“這幾日勞累了,快用餐吧!”


    雪笑著攜過安的手,笑道:“哪裏,多虧有王後操勞了。”安羞澀地笑著。


    來到桌前,之間一桌菜肴玲琅滿目,芙蓉大蝦、金錢吐絲、鳳凰展翅、桂花幹貝,甚是豐盛。安說:“依著麽麽的提點做了幾樣您往常愛吃的,也不知合不合您口味。”說著遞上筷子。


    雪接過筷子,柔聲道:“辛苦王後了。”


    席間,夫妻兩舉案齊眉,相談甚歡。飯畢,兩人又聊了些府內事務,雪十分關懷安吃住是否合意,安十分體貼雪不可過度勞累,好一派濃情蜜意闔家美滿幸福安康。


    到歇息時,安欲意留雪於晚晴宮,雪也正有此意,然而剛躺下,安還沉浸在少女的嬌羞中時,雪就已沉沉睡去。一連幾日皆是如此。


    換做是尋常家庭,這般人前熱乎人後冷淡,也是無法忍受的,這對新近過門的女子來說可算是天大的打擊,甚至開始自我懷疑。然而如今受此待遇的女子是安,族內最尊貴的女人,也是唯一能與族王相配的女子,可以說她的出生就是為了嫁給族王,就連端茶遞水都是被精心教育無懈可擊,所以她不會懷疑自己,反而開始質疑這個十五年未見的親哥哥。


    次日清晨,安一個人坐在床上,看著那個融血後愈合得連疤都沒留下的完好的掌心,深深地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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