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衙門的路上,鬱燁顯得愈發心事重重。


    謝琉如約撤離,但也不會離幽州城太遠,此刻這裏就好似被毒蛇盯上的獵物,蓄勢待發時刻準備一口咬住吞下。


    “那什麽,這就叫屋漏偏逢……落大雨!誰能想到楚穎那群癟犢子這麽快就攻了過來,就瞅緊機會呢!”朱正走著,憤憤不平。


    “還有啥楚穎逃犯,明顯就是借口!”


    “公主……”朱正一拍頭,心裏實在安定不下來,那私牢裏的東西早就被人運走,就算他們為了活命想向謝琉妥協,可也沒有可交出去的東西。


    三日過眼即逝,最終還是得麵臨垂死掙紮的一戰。


    “您答應他的條件,是不是已有應對之策?”他湊上前去小心詢問。


    鬱燁搖頭,淡淡開口:“並無。”


    她留下書墨守在城門處,時刻觀察謝琉動向,而她則是準備迴一趟衙門同張青商議。


    朱正心頭一堵,隨即又想到還有三日,這辦法可以慢慢想,不急於一時,這樣想來就稍稍舒心,他訕笑著:“無妨,那什麽二皇子說什麽便是什麽嗎?我們為何要按著他的來!”


    原本隻是打著鼓氣作用,朱正沒想到鬱燁竟然笑了,還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說的對,我們不能順他的意。”


    “啊?”


    朱正沒聽明白,卻見鬱燁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朱正,有件事需要你帶幾個身手不錯的去完成。”


    “是……”


    在朱正懵懵懂懂的表情下,鬱燁朝著她招了招手。


    一時間,幽州城被圍困的消息傳遍整個西境。


    百姓自然惶惶不安,如今世道本來就血狂橫行,加上外敵來犯,整個幽州似乎處在風雨飄搖中。


    整整三日,城中安靜的不像話,各處似乎都彌散著壓抑氣息。


    除了成日守在邊防圖前的鬱燁,莫轅風也是悶在房內未曾踏出一步。


    明天便是履約之日,鬱燁停了筆,側頭看向趴在自己桌前的阿囡。


    “還要寫嗎?”


    阿囡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要寫什麽了。”


    鬱燁收迴視線,轉而落在紙上。


    “阿爹,阿囡希望你能胖一些,每迴你抱著我都硌人。


    我把阿娘的發帶弄丟了,所以阿爹,我決定下次不要你迴家帶糖酥餅了,你再給阿娘重新買一條吧。


    私塾的先生也是你的老師吧,他上次為了逗我,說起你小時候偷雞還裝黃鼠狼叫最後被打的故事……


    那次爹被街尾劉寡婦打,是我說漏了嘴,但是她腳臭還打鼾是真的呀……


    還有你的褲腰帶是我給剪的,為了偷雞蛋我用它綁了母雞的嘴。


    你藏在灶頭下的喝酒錢是我告訴阿娘的,她說我告訴她就給我買糖葫蘆吃。


    嗯……沒有了。


    阿爹,生辰快樂。”


    除了最後一句,鬱燁還以為阿囡是在向他爹王生寫悔過書。


    將信對折放進信封裏,鬱燁抬手遞給了阿囡。


    此時,正好書墨與張青一起走了進來。


    “阿囡!你怎得又跑過來了?”張青以為阿囡纏著鬱燁不放,語氣便稍微重了些。


    “公主姐姐允許了……”阿囡抱著手裏的信,可憐巴巴地望著張青。


    “出去尋你娘,大人有事要做。”張青放緩語氣,揉了揉阿囡的腦門。


    見阿囡一溜煙跑出了門,張青恢複嚴肅神色。


    “公主吩咐的事已準備完畢,但唯有一點還望您能改變主意。”


    “什麽?”鬱燁重新迴到桌前,鋪開一張空白的宣紙。


    “由臣代替公主前去同謝琉對峙,您應隨其他百姓撤出幽州城!”


    鬱燁沒有立刻拿筆,而是坐了下來,順手將茶杯捧在手中:“謝琉此人疑心甚重,若我不出現,恐怕計劃難以執行。”


    現在這般形勢,負隅頑抗已成必然,謝琉手段狠辣,若占城定會殘殺無辜百姓,所以她們就算無法守住幽州城,也得先將百姓送出去。


    她派朱正帶人暗中出城查探,果然發現各處都有楚穎士兵巡邏,但三日觀察下來,還是讓他們尋出了漏洞。


    所以鬱燁打算在她同謝琉對峙之時,也是他們放鬆警戒的時候,將城中餘下百姓撤離。


    如謝琉所言,她不能寄希望於朝廷,乾安帝生死難測,鬱廣冀巴不得她死在幽州,至於其它人,恐怕都是自身難保。


    “公主,我們會盡量拖延時間。”書墨目露焦急,也出言勸導。


    鬱燁抬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下一口:“既然是我與謝琉定下的約定,就必須我去赴約,而且還有諸多疑問,我需要從他身上獲取答案。”


    似心有所感,張青忍不住發問:“公主是懷疑,陳振運藥一事同楚穎有關聯?”


    “是。”鬱燁站起身來,將茶杯擱置桌上,於兩人身前慢慢踱步。


    “我一路西行以來,自血狂症出現伊始,便有若幹證據上摻雜著楚穎的影子,無論是馬賊寨,還是謝琉突然出現在晉雍。”


    聽到這裏,張青不由得心裏一驚,於是出聲道:“謝琉他……居然還入過晉雍境內!”


    鬱燁微微一笑:“楚穎二皇子自然是個膽子大的,他勾結睿王鬱廣冀,不知背地裏做了哪些交易,在我離京時,他們看似撕破臉皮,但利益擺在麵前,難保他們沒有故態複萌,沆瀣一氣。”


    “睿王!他怎麽敢!”這迴張青著實氣極,他一手拍在桌上,茶杯險些抖落在地。


    書墨將張青的反應收入眼底,不禁暗暗地想,若是讓他知道公主還將楚穎太子藏在自家府上,那不得氣暈過去?


    鬱燁倒是麵色一如既往的沉靜,她停在張青身前,繼續道:“諸事擺在麵前,由不得我退後。”


    “公主……”張青平息怒火,語重心長地開口:“您是陛下的血脈,若是您出了什麽事,讓臣如何向陛下交代!”


    “父皇他在宮中,也是生死未卜……”鬱燁唇邊露出一抹苦澀:“夜中難眠之時,我也常常想過,那時一意孤行來到西境是不是錯了,留守京雍,我至少還有法子知曉父皇安危。”


    見鬱燁這幅模樣,張青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他繼續想要出聲勸阻,卻被鬱燁當即打斷。


    “太侍,我身上也流得是蔣家的血。”


    此話一出,成功讓張青將話堵噎在喉中。


    蔣家滿門忠烈,以戰場為墳塚,無一人棄城而逃。


    他呐呐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臭丫頭,你怎麽想的你!啊?”


    伴隨著氣急敗壞的聲音,一股濃烈的草藥味自門被重重撞開之後便在房裏縈散開來。


    手裏還捏著幾隻蠍子,莫轅風徑直衝到鬱燁跟前,抬起手晃晃悠悠。


    鬱燁瞥見他手裏的東西,忍不住後退幾步。


    “蔣鐸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犯得著你去遵從?”


    倚靠著案桌,鬱燁揉了揉額角。


    這人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偷聽的?


    “書墨,太侍,你們先出去。”


    “對對對!我看你們就是對她說不下重話!有什麽用?還不如早點滾蛋!”莫轅風頗為嫌棄地看了他們一眼。


    書墨對上莫轅風的目光,猶豫片刻,便同張青走了出去。


    門剛被重新關上,倒是鬱燁先開了口:“解藥什麽時候才能製好?”


    “先不說這個!”莫轅風摸索到一把椅子坐下,大有一番不說過鬱燁誓不罷休的架勢。


    “你不會武功,又不和咋們一起出城,腦子裏到底怎麽想的?張青是誰?你還怕他拖不了一個謝琉。”


    鬱燁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倒了一杯茶放在莫轅風手邊的桌上。


    “幽州被圍的消息想必已傳到京中,且不論乾安帝,蔣家和瑾王知道你身處幽州,也會想法子救你,何必自己上前頭去尋死?”


    “我不想他們淌這攤渾水,再者,鬱廣冀步步緊逼,他們也隻怕是有心無力。”鬱燁淡淡迴答。


    “你太輕看他們對你的在乎程度了。”莫轅風用手敲擊著桌麵,他手裏的蠍子將蠍尾紮進了他的手背。


    “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他們估計豁了性命也會對付楚穎。”


    鬱燁似乎早已對習慣這人的獵奇程度,就算目睹他手逐漸發青發紫也是見怪不怪。


    “不管如何,鬱晚晚,你必須同我一道先行離開,我保你平平安安地迴到京雍城。”莫轅風斬釘截鐵的說道。


    “不可能。”鬱燁也同樣態度冷硬,絲毫不肯讓步。


    莫轅風被鬱燁態度所刺激,想也沒想便開口說:“你這般將性命置於危險當中,可有想過對不對得起你的母親!”


    “住口!”


    鬱燁眼睛冰冷,緊盯麵前目光無神的蒼老男人。


    “誰都可以提起母親,但你不配!”


    “我母親身死西境,至今未能查清原由!明明是有人害了她,你不僅不去尋找真相!還拿著那把破二胡頂著神醫的名頭四處遊蕩,如今你在楓蕪村種那些楓樹又有什麽用!你口口聲聲說的那些愛慕之情,就來的這般廉價?”


    莫轅風一時語塞,麵上露出怔然神情。


    鬱燁說完,別過目光,掩去眸中洶湧而出的悲愴,她眼尾發紅,微濕的眼眶內像是含著場剛剛止歇的大雨。


    “當年我親自送母親出宮,迎迴的卻是一抷骨灰,待四海平定,朝堂安穩,父皇收複山河後,他失去了妻子,我與兄長沒了母親,十餘載的歲月,在那些豺狼虎豹眼下,好不容易我有能力將事實真相查清,你卻擅自將我記憶抹去,讓一切付出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我想要真相,想害死母親的真兇付出代價有什麽錯,兩年前我陷入死絕之地,還是從鬼門關爬了迴來,無論是重蹈覆轍,陷入兩難境地,我亦無悔。”


    她握緊了手裏的暖玉,咬牙出聲:“若失去記憶是我重新能夠站立起來的代價,那我情願不要這雙腿。”


    一時間房內沉寂下來,茶水慢慢涼卻,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良久,莫轅風似舌頭發酸,幽幽歎息出聲:“過來,我替你解針。”


    解……針?難道她腦子裏還埋了針不是?


    若是換了別人倒是天方夜譚,隻不過這人是莫轅風。


    鬱燁睜大了雙眼,視線在他身上來迴打轉,接著清了清嗓子開口:“你……不會騙我?”


    要知道他藥暈一個人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騙你做什麽!快些過來,趁我未改變主意!”莫轅風站起身讓開,示意鬱燁坐在椅子上。


    鬱燁將信將疑地來到他身側坐下,擺正身形。


    莫轅風沒好氣地將失了生息的蠍子丟在地上,一隻烏青的手就朝著鬱燁頭上探去。


    粗槁的雙手解開鬱燁挽起的發髻,墨發傾落而下,他十指並用,摸索在後腦的各個穴位。


    作用在頭上的力道有些重,除了微微鈍痛,鬱燁還感到後腦處一陣熱意。


    “接下來會有些疼,你且忍著。”莫轅風在身後開口,語氣冷硬。


    鬱燁默默地將手放在扶手處,咬緊牙關。


    話音剛落,一道尖銳的刺痛便從某處傳來,由點擴散至整個頭上,似有千腳長蟲在顱內爬過,隻叫人頭皮發麻。


    接著便是帶著溫熱的金屬觸感與皮肉的摩擦感,緩緩抽離。


    她忍不住閉上眼,微微瑟縮,腿部發顫,卻依舊挺直身子。


    “還有兩針。”


    陣痛緩過,她微不可察地唿出口氣,再度握緊了椅把。


    再次抽針的位置在顱頂下方,痛感愈發清晰,她忍不住想要蜷縮避開疼痛,可清醒的意識告訴她不可動彈,窗外漏進的柔光中,可以看見鬱燁睜開了眼,眸光混沌,虛弱不定。


    直至最後一針抽離,鬱燁忍不住顫抖,大口大口喘息,額頭布滿密密麻麻的冷汗。


    但沒有她意料般,所有記憶一同湧現出來。


    略一側頭,無意瞥見莫轅風手裏三根細長的銀針,鬱燁心裏頭一陣惡寒。


    “我所能做到的事也僅止於此,接下來能否全然恢複,還需得靠你自己。”


    莫轅風將針收進袖口,麵朝著鬱燁方向停立在原地。


    鬱燁一抬頭,目光便撞擊空洞的眼瞳中。


    忽而見他彎了唇角,臉上似縈繞著若隱若現的陰霾。


    “事已至此,我倒希望你盡快想起一切,說不定到了那時,你就願意迴京報仇了。”


    “什麽?”鬱燁心裏一驚,慌忙站起身來,可頭腦一陣暈眩讓她忍不住又坐了下去。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她忍住不適艱難發問。


    莫轅風轉過身,道:“按你所言,一切皆由自身決斷,所以我半個字都不會向你透漏。”


    說完,他便頭也不迴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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