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燁從床榻起身,移開擱放在自己腰間的手,深深看向身側的沉睡臉龐。


    興許是因為藥物作用,謝予遲眉目舒展,麵容沉靜,許久未見他這般鬆懈的模樣。


    心中或有不舍,或有愧疚,她伸出手,纖細的指尖緩緩劃過熟睡的臉龐。


    京雍形勢嚴峻,鬱廣冀幾乎製衡住朝局所有勢力,鬱明啟有個兵部支撐尚且搖搖欲墜,遑論本就勢力單薄的鬱懷瑾。


    更重要的是,乾安帝病了。


    所以她必須盡快趕迴京雍。


    在鬱燁斟酌著告訴白柘她要離開之時,白柘也將謝予遲的狀況悉數告知了她。


    最好的消息莫過於他並未染上那種疫病,但他身上藏著的另一種毒卻不容小覷。


    所以她必須要把謝予遲留在這裏。


    若是他氣自己的不告而別該怎麽辦?


    鬱燁想著,將自己鬢邊碎發挽至耳後,俯身在謝予遲額間落下一吻。


    再抬眼之時,她眸中的溫情被決然所替代,披好外袍,她朝著門口走去。


    拉開門,鬱燁頓住腳步,迴過頭深深望了床上一眼。


    楚穎需要太子,所以謝予遲定不會一直呆在婆羅國。


    那麽她們何時再見,便是沒有定數。


    指尖深嵌入門框,她攏了攏外袍,忍住心中酸澀,轉身離開。


    晉雍城,大皇子鬱明啟書房內。


    屋內一片壓抑沉悶氣息,以司徒浩然為首的朝官個個斂聲屏氣,不發一言,唯有晁鞏端著茶水,表情雲淡風輕。


    地上是摔碎了的瓷杯,碎渣滿地,茶水溢開,有些深浸入地麵。


    空氣中彌散著淡淡清香,卻絲毫不能驅散鬱明啟額間的愁雲慘淡。


    “本王喚諸位來,不是讓你們都勸我息事寧人小心蟄伏的!”


    “父皇一人困頓在宮中,到底病狀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可為何偏偏他鬱廣冀能入宮侍藥,我們侍不得!”


    “殿下,您暫且息怒。”司徒浩然語重心長道:“臣已派人去後宮探信,皇後娘娘想必是知道一些內情。”


    雖乾安帝稱病已久,但真正稱病罷朝也就是這幾日的事。


    “還需要什麽內情,他鬱廣冀叵測之心昭然若揭!”


    鬱明啟握拳,狠狠錘在桌麵上。


    他目光沉沉,眼中氤氳著一點極燃的怒火。


    這時眾人知曉,出口既是要觸大皇子殿下的眉頭,於是皆緘默不言。


    “日日上朝伏低做小,看他這個半癱的臉色行事,你們忍得,我忍不得!”


    他巡視下場幾個垂首的心腹,恨鐵不成鋼道:“鬱廣冀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若這般下去,父皇定性命堪憂!這大雍便要改國號了!”


    “殿下!”司徒浩然站了起來,朝著鬱明啟跪下:“您萬萬不可行魯莽之事!”


    “司徒大人。”鬱明啟來到司徒浩然跟前,語重心長地開口:“父皇一倒,京雍城風雨欲來,睿王勢力蠢蠢欲動,若我依舊這般懦弱無能,萌蔭爾等與母妃身後,如何擔起一國之責?”


    “殿下,臣隻是希望您暫且退居,待宮內形勢明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臣附同司徒大人。”晁鞏擱下手中茶杯,發生輕輕一道瓷器碰撞聲響。


    “到了這般情勢之下,睿王並無動作,一為細察宮中動向,諸位朝官態度,二來……便是等待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鬱明啟緊張發問。


    “打破宮牆內沉寂氛圍的機會。”晁鞏站起身,朝鬱明啟拱手:“殿下,獵人在捕獲群鳥之時,若是有一個捱不住率先出了頭,於是那個先冒出的便死於獵人箭下。”


    “於是獵人握住這鳥的屍體,巡視了整個林中,令它物畏懼。”


    鬱明啟似有所感,於是緩緩靠近對方:“頭鳥亡後,聚餘下眾獸群起而攻之,能否將獵人撕咬截殺?”


    “殿下。”晁鞏緩緩笑了:“林中群獸各異,豺虎之心,揣度已艱,安能聯合?”


    鬱明啟聽見這話,便沉默下來。


    “當下景寧公主不在宮中,瑾王被派去北境巡邊,就算臣等竭力相助,殿下一人想要扳倒睿王的可能性也甚微。”


    司徒浩然抬眼,朝晁鞏投去頗為感激的目光。


    “如此……”鬱明啟持手,指節微微握緊雲紋衣袖,劍眉緩蹙,若有所思。


    半響,隻見他忽得歎了口氣,表情似有鬆動。


    “便聽從晁大人所言吧。”


    但事與願違,就在晁鞏說服鬱明啟的第二日,整個京雍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乾安帝暫於後宮修養,太子殿下鬱景治迴宮代理朝事,睿王輔政。


    鬱景治常年臥榻,病疾纏身,怎麽可能處理的了如此多的政務,關鍵,為何不是相國廖雲淮輔助太子?而是由他睿王代勞?


    與此同時,戚貴妃也未能探得一絲消息,隻是乾安帝身側是秦皇後一直侍病,她多次提出入雕侍君,卻被禦林軍阻攔。


    禦林軍現下由蔣家管控,入宮保護鬱景治實屬正常,但為何要將乾安帝也保護得不漏一絲縫隙?


    鬱明啟剛下了朝,一言不發地迴府,司徒浩然緊隨其後。


    他入了書房,便來迴踱步,臉上陰鬱非常。


    “鬱景治能活幾年?他鬱廣冀野心勃勃,如今利用太子傀儡控製朝局,未來呢!”


    關好了身後的門,司徒浩然靜立一側,斟酌片刻,才道:“此事非比尋常,臣等需得商議一番……”


    “商議?”鬱明啟轉過身,冷哼一聲:“你便隻知斟酌商議了嗎?他日鬱廣冀帶兵抄了這王府,你是否也得關上門籌謀一番?”


    明顯聽出他語氣中的怒意,司徒浩然淒哀開口:“殿下還記得昨晚晁大人所言,以京中局勢來看,十有八九為他所猜測那般,再者,晁大人手握兵部,定能與睿王抗衡一二,殿下無需擔心……”


    “司徒大人。”鬱明啟目光幽深,一字一頓道:“若你想要我暫且安分不是不可,但,你我也得未雨綢繆才是。”


    司徒浩然微怔,卻也明白了鬱明啟想要幹政謀覆的野心。


    “殿下,時機尚未成熟……”


    “這就是機會!”鬱明啟厲聲打斷:“我便就是要在此一搏!況且再不出手,這江山可就要易主了!”


    “不可啊殿下!”


    “沒有什麽不可!”他態度堅決,重重揮袖:“若就這般放任下去,不僅是我,母妃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你若願意繼續輔佐於我,便隨我一搏!”


    咚咚咚,此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父親,殿下,你們是在爭論嗎?”


    聽這聲音,兩人便知曉是司徒芸站在外頭。


    “王妃不必憂心。”鬱明啟盯著司徒浩然,語氣變得平和起來。


    “隻是一些政務上的分歧而已。”


    “那阿芸這便放心了,外頭我親手做了銀耳湯,殿下與父親可要嚐嚐?”司徒芸詢問道。


    “自然。”鬱明啟深深看了司徒浩然一眼,然後迴答。


    司徒浩然搖了搖頭,理正官帽,垂眸不再出聲,他眼神晦暗,心中無奈鬱結之意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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