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個夢。


    夢裏有青山綠水,有紅的牆白的花,他的小侄女和一個陌生的凡人女子坐在樹下做著針線有說有笑,孩子的嬉笑聲從不遠處傳來,畫麵美好到了極點。


    官元靜覺得自己應該是在某處駐足旁觀,他心情愉悅,臉上帶著笑。


    卻在忽然之間,一隻大得足以遮天蔽日的手淩空壓了下來,磅礴的毀滅氣息浩蕩,所有一切都在瞬間湮滅成飛灰……


    官元靜被驚醒了。


    他滿身大汗地坐起來,發覺身上的每一處都傳來痛意,尤其是腦子,像有一根鉤子在裏麵不斷地絞著,痛得幾乎要裂開。


    “啊!你醒了!”


    女孩子驚喜的聲音傳來,她噔噔跑了過來,很是麻利地給他身後塞了個軟枕,又端來一杯溫水。


    官元靜沒接,他抬眼望去。


    對方是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少女,長得很有靈氣,麵容卻不熟悉,還帶著幾分稚嫩孩子氣,她身上穿著低劣的淡藍色法衣,修為不過煉氣六層,似乎是個散修。


    “你是誰?”官元靜問。


    這少女不是乾坤派弟子,可他記得很分明,自己是昏倒在戰場上的。


    昏迷前,他看到一隻花栗鼠,《 還吃了別人塞進他嘴裏的大還丹。


    大還丹是珍貴的救命丹藥,莫說這小女修隻是煉氣六層,即便她是元嬰真君,也未必願意為救一個陌生的金丹修士浪費一枚上好丹藥。


    少女硬是把杯子塞到官元靜手裏。笑嘻嘻說道:“我叫莫真真,前年參加你們乾坤派的招新大會,結果被刷下來,但我依然很向往你的門派。”


    “哦。”官元靜拿著杯子,他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身上的法衣已經換了。


    這是一件質量不怎麽好樣式也有些老舊的法衣,袖口處帶著一個小小的標誌,是兩把劍刃相互交叉的劍,裝飾著兩朵梔子花。


    神荒世界所有的修士都知道,雙劍與梔子花代表著天下第一大派。


    再往下看。他的本命劍、儲物戒指、芥子袋等物都在。禁製也完好無損,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真人隻昏迷了三個時辰,是林空藍林真人把你從戰場上帶迴來的,當時你身上的傷可嚇人了。林真人說。如果她再遲了半刻鍾。估計你就沒命了。”莫真真說道。“真人現在覺得怎樣?”


    林空藍?


    官元靜微怔,有些意想不到。


    這名字他聽說過,她是六合劍派某位真尊的獨女。出身尊貴有背景,資質悟性也好,據說比裘洛貞更優秀,還與常沂的小師妹顧容素有過矛盾。


    林空藍無疑是個天之驕女,可她救了他,豈不是與聯盟站到對立麵了?


    雖被救了一條命,但官元靜心裏並無太多的感動,他想著夢裏的內容,看著莫真真問道:“現在局勢如何了?”


    莫真真拿出一條帕子在水盆裏打濕又擰幹,笑著迴答道:“現在的局勢還算可以,至少比你昏迷前好。先擦擦汗吧,你的衣服估計都被汗濕透了。”把手帕遞給官元靜,又說,“這杯溫水裏摻了五品靈泉水,對你的傷勢有點好處。”


    官元靜把溫水喝了,接過手帕問:“為何說要比昏迷前好?”


    他受了不輕的內傷,雖早早醒來,卻也需要調養不短的一段時間,說不定修為還要下降一兩個小境界,勉強出戰唯有一條死路。


    官元靜是不怕死的,但他現在恐怕連本命劍都無法催動,上了戰場也是送命。


    既然於戰局無力,官元靜這會子也不急了。


    當然,即便是他急了也沒用。


    莫真真的眉眼彎了彎,看起來尤其好看,她說道:“六合劍派有很多弟子抗議師門參戰,紅淚劍姬趙媛伊、清羽仙子西門佳、焦葵都站了出來;兩儀宗也有反對參戰的,虞夢、林軒起、衛演都是其中之一;十方門的掌門之女李如燕、首席大師兄章致、梅書涵也揚言反對,還有白露山的郭德安、沈琪光,煉器門的司徒新、曾曉曉,大明寺的緣妙、明繯……反正六大宗門有不少年輕弟子都不願意與乾坤派開戰,參戰的極少。”


    “除了六大宗門,東方學苑、周家、靈覺福地、玉真府、靈霄宮、流光仙境等聯盟勢力也有不同意的聲音,而一向保持中立的甄家、香伽學苑、琴台、碧山教、天香門、昆墟洞天等勢力都站出來反對,還有一些散修主動站到了乾坤派一邊參加戰場。”


    莫真真扳著手指數數,很認真地說道:“真人,乾坤派一定不會滅的,我堅信。”


    果然開始反對了麽?


    連甄家、香伽學苑和琴台都站了出來反對,想必聯盟內部有邪修組織的爪牙,他們擔心遭到邪修利用。


    不過,聯盟真的會理會內部抗議嗎?


    官元靜斂去眼中的思量,他擦掉身上的汗水,繼續問道:“乾坤派如何了?聯盟又是什麽反應?我的同門,有多少已經證實隕落?”


    ……


    雖然神荒世界已經察覺聯盟有人在搗鬼,但在乾坤派領土的金色禁製之外,戰場依舊慘烈非常,每時每刻都有修士隕落,或是乾坤派門徒,或是聯盟修士。


    戰到力竭的閔春曉與林空藍躲在一個狹小的洞窟裏,用符籙封了氣息,又設下禁製,暫作休息以恢複元氣。


    “你傷得怎樣?”閔春曉緊緊握著劍,看向坐在斜對麵給肩膀上傷口上藥的林空藍,一慣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輕鬆之色,“需要我幫你嗎?”


    林空藍搖頭:“我自己就好,這傷其實沒什麽。主要是毒。”


    她撕開了半邊衣裳,裸著大半個背和半邊肩膀,上麵一道深可見骨的傷還在不斷流著黑血,腥臭氣味撲鼻。


    這道傷,是六合劍派弟子斬的。


    林空藍不認識那個弟子,但她隱約能猜到是誰指使的。


    在六合劍派,有心思玩這種花樣的人從來都不多,與她有仇的那個恰好樂於此道。


    林空藍有些難以理解,她又沒有擋了那個人的路,也不再癡戀裘洛貞。為何那個人依然不願放過她呢?


    “你能對付這種毒?”閔春曉又問。


    能威脅到金丹劍修的毒並不多。就價格而言,可以和五六品的丹藥等價,甚至還要更昂貴一些。


    林空藍再次搖搖頭,她想著自以為已經過去的生死劫。眼中多了一層陰霾:“不能。”


    毒已經侵入肺腑。連真元都影響到了。與她命脈相連的本命劍更是染上縷縷黑氣,除非有專門針對這種毒的丹藥或者元嬰期醫修出手驅毒,否則隻能聽天由命。


    閔春曉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身份玉符輸入一些信息,問道:“林道友,你可知道這是什麽毒?”


    “不知道。”林空藍用刀子把毒肉剜除,抹了一層黑玉膏上去,用紗布一圈圈地包紮好,平靜說道,“也許這就是我的死劫,你不必憂心,我對此已早有準備。”


    閔春曉並不願放棄,她問道:“你中了毒的感覺如何?我寫上去,也許有人知道是什麽毒,也許有人能有辦法。”


    乾坤派的身份玉符做得很精巧,在一定範圍內,持有玉符的弟子們可以憑此互相交流,也能在玉符上發布任何弟子都能看到的公告。


    雖然用這種方法求助成功的機會很渺茫,但有希望總好過沒有希望,畢竟參戰的修士中也有元嬰醫修,其他修士當中也未必沒有專用於解毒的丹藥。


    林空藍不語,她看著洞口的禁製發出水紋一樣的波動,隨後一隻拳頭大小的花栗鼠躥了進來,便伸手把它接住,冷淡說道:“別白費氣力了,你們的醫修隻會在營地救人,他不會過來這邊。”


    因為空間已經遭到封鎖,想從這裏迴到營地隻有兩個辦法,要麽冒險穿過戰場,要麽走遠路繞道而行。


    若是穿過戰場,在這附近戰場開戰的至少得是元嬰,更有飛禽巡邏,此行兇多吉少;若是走遠路,等到迴了營地,她早已毒入神魂無藥可救。


    花栗鼠能懂人言,也很聰明,它雖不知道林空藍的傷勢,但是看了看主人的神色,又看了看無奈的閔春曉,心裏也能猜出一個大概,頓時便急了,跳來跳去地吱吱叫。


    它天生異種,雖然有了金丹修為,但是想要說人言、化作人形還得到元嬰期。


    閔春曉聽不懂它在說什麽,她隻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說道:“你也是劍修,應該知道我不達到目的不會罷休。”


    林空藍看她一眼,隻好把自己的感覺都說了出來。


    沒有人會願意去死,哪怕她早已做好隕落的準備。


    閔春曉寫好公告,猶豫了下,又將地點一並報了上去。


    身份玉符與乾坤派弟子的神魂緊密相連,隻有本人才能使用,當本人隕落,玉符的一切功能也將關閉。


    主動參戰的乾坤派弟子沒有怕死的,也沒有出賣同門的,寫上洞窟的地址,想必不會招來敵人。


    閔春曉把玉符掛迴腰間,想了想,又取出陣盤重新布下三層禁製,以免出了意外。


    “你們門派的懷卿真君隕落了。”布置完禁製,閔春曉聽到林空藍的聲音幽幽響起,“對不起,擊殺他的是劍派真君宗政先瑞。”


    閔春曉的動作頓了頓。


    她是認識懷卿真君的,那位真君出自顧家,是顧涼的伯父之一,也是顧成的父親,為人有些護短也有些喜好奢華,但他是個爽快人,平時有誰向他請教也不會拒絕。


    閔春曉沒有向他請教過,隻見過他幾麵,但是她常能聽說誰又向他請教,也能聽說懷卿真君又打哪兒弄了什麽好東西大家都去瞧熱鬧了。


    “還有誰?”閔春曉問。


    林空藍摸了摸花栗鼠順滑的皮毛,說道:“貴派的一乃真君被兩位真君聯手重傷。那兩位真君一位是來自東方學苑的儒修孫濤,一位是馭獸宗大能丁立誠。一乃真君的丹田被丁立誠契約的那隻六耳獾掏穿,肉身遭到孫濤的言靈術毀掉,幸而有攬月城城主林爾真君及時趕來救走,否則真要隕落。”


    “貴派的長老諸葛瞻真君目前正被三位真君圍攻,它迴來的時候偶然看見,身上的傷就是被大戰波及的。貴派趙留真君聽說遭到了煉器門某個真君的暗算,但是傷勢如何,它沒有聽到別人議論……”


    “貴派的內門大師姐湯玉兒也被修士所傷,具體情況如何並不清楚。聽說是失蹤了。生死不明。貴派的兩位新晉元嬰常沂、李密也被重傷,目前已經返迴營地,聽說不會有礙。貴派的趙佳楠下落不明,有人撿到了她的法器。但是看不到她的屍體。原地也沒有殘肢……”


    閔春曉一點一點地聽完。把那些人名一一記在心中。


    “外麵的形勢越來越糟糕了,金色禁製又退了四十萬裏,乾坤派已經讓出將近五分之三的領地。就連十萬大山都守不住了。”


    林空藍垂下頭,接過花栗鼠遞來的一隻幹癟靈果,卻沒有吃的打算,而是將它丟到閔春曉的懷中。


    “甄家、琴台等都是表明立場,並未參戰。聯盟也沒有理會那些反對的年輕弟子,反而越戰越激烈,尤其是真尊們,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劍派真尊。在半個時辰前,又有十一位真尊前來,也加入了攻擊金色禁製的隊伍中。”


    真尊們這麽出力,必定是乾坤派有他們想要的東西,或者有誰向他們承諾了什麽。


    乾坤派總共隻得八位,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便是拚死相阻又能攔得了多久?


    閔春曉對此隻是沉默。


    她拿起玉符看了看,發現自己發布的公告有人留了言,大致是分析林空藍中了什麽毒,但閔春曉提供信息不足,那個人並不確定。


    閔春曉不認識那些毒的名稱,連解毒的丹藥名稱都不認得。


    除此之外,玉符上顯示的公告大約有二三十條,或者是像她這樣發出求助,或者是交待遺言,或者是提出給予幫助。


    懷卿真君的隕落,一乃真君的重傷都有人在玉符上說了,具體情況也不詳細,但是對他們動手的人是誰寫得很清楚。


    除此之外,隨雲城戰線的一些傳聞也有人公布在玉符上,都不算得好消息。


    其一是顧崇遭到妖族兩位半步化神圍殺,目前正在大戰,戰局對她很不利。


    其二是華容與扶玥遭到暗殺,華容被毀了半邊身體,扶玥差點死掉。


    其三則是前來助陣顧崇的一位半步化神已經證實隕落,屍骨無存,擊殺他的是個身份不明的鬥篷人……


    閔春曉滿懷著沉重把玉符放下,往嘴裏塞了顆丹藥,繼續打坐調息。


    不知過了多久,閔春曉聽到玉符響起了聲音,睜眼一看,林空藍已經暈了過去,她嘴唇黑得發紫,印堂鬱結著一團青黑色,體內生機已經將近熄滅。


    那隻花栗鼠就趴在主人的鎖骨上出神,情緒低沉失落,悲傷濃得化不開,連那一身華麗的皮毛都失卻了光彩。


    林空藍受傷嚴重,它作為林空藍的契約靈獸,與林空藍並肩作戰,情況並不比林空藍好多少,隻是沒有中毒罷了。


    閔春曉拿起玉符,她發出的公告已經被人接了,那個人說他有解毒丹,距離他們療傷的洞窟有點距離,大約得兩個時辰才能抵達。


    兩個時辰!


    林空藍能撐得了兩個時辰嗎?


    現在距離她中毒才一個時辰又三刻鍾,可她的生機已經被劇毒傷至如此,怕是連一個時辰都撐不下去。


    閔春曉咬了咬嘴唇,對那個接了公告的人發了訊息,希望他能快點。


    又看向林空藍,她走過去輕聲說道:“林道友,我們有辦法了,但你必須堅持兩個時辰!林道友,你醒醒!”


    在閔春曉的唿喚下,林空藍的眼皮顫動了下。終究是沒醒。


    劇毒已經侵入神魂,她必須集中注意力全力對抗劇毒,否則隻會死得更快。


    ……


    此時,觀闕山戰線以北四十萬裏的乾坤山脈中,顧涼的表哥紀子悔和堂哥顧成正在與一小隊修士廝殺。


    他們因乾坤派麵臨的困境從三元界迴來支援,但是一路上波折不斷,像這樣的廝殺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了。


    離開三元界的其實也不隻是他們兩人,還有顧涼的部署二十一,還有狡猾的程頤,但一路上走到如今。也隻有他二人還活著。


    因隊伍裏有人受傷。二十一半路上說去采一株靈草,去了便沒再迴來,派去查看的人隻看到血跡和被斬下的三根手指……


    在踏入乾坤山脈北段的時候,有兩位元嬰初期修士出現。程頤迫於無奈與他們一同走了。再無任何音訊……


    “這一次廝殺必須盡早解決。不然等著我們送藥的那位師妹可就等不及了。”顧成對紀子悔秘法傳音,“你有藥,身法也比我快。我將他們引開,你全力趕路無需管我。”


    倉促招架間,紀子悔望向顧成,眼裏滿是不讚成。


    紀子悔迴以秘法傳音:“我知你修為比我高,底牌也比我多,可你傷勢重於我,此番引走他們必定很難生還!人有親疏遠近之分,那位師妹與我素不相識,且未必能撐兩個時辰,我現在隻求保你之命!”


    顧成苦笑,與紀子悔相倚著背,繼續與圍殺的修士開戰。


    一路南下屢次遭到截殺,他的底牌確實消耗得差不多了,便是封印在手臂上的契約靈獸也因傷勢太重不得不陷入沉睡,醒來也不知得要多少年。


    “投降吧,我們給你們一個痛快!”站在一頭四腳蛇身上始終沒動手的修士感覺到紀子悔二人間隱晦的波動,冷聲說道,“乾坤派已滅,東洲現在是我們的天下了!”


    紀子悔殺得紅了眼,呸一聲罵道:“你們這幫孫子也配!我想哪怕是妖族占了東洲也輪不到你們稱雄!”


    顧成哈哈大笑:“這話說得好,以多欺少算什麽男人?有本事我們一對一,或者一對二,我顧成的名聲不如顧弦響亮,卻也不怕你們兩個一起上!”


    圍殺他們的修士是東洲勢力馭獸宗的門徒,連偽裝都懶得披上,直接就開始了截殺,一個個跟見了仇人一樣,下手毫不留情。


    這個馭獸宗在東洲隻能算是二流勢力,排名遠在甄家、周家、琴台之後,名聲卻吹得比誰都響亮。


    四腳蛇身上的那個修士應該是馭獸宗內門弟子,修為不過金丹後期,長相頗佳,隻是眼中的陰邪破壞了他的麵相,讓他看起來不像好人。


    當然,這家夥下令圍殺兩個金丹中期,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好人。


    聽得紀子悔和顧成罵言,陰邪修士擺了擺手,說道:“他們也隻有一張嘴厲害,都殺了!這顧成的人頭能值三千上品靈石,紀子悔的人頭也有二千,我大方,可以分給你們四成,還能提點提點你們。”


    圍殺兩人的修士頓時更拚命了,其中一人寧願在紀子悔的劍下受了傷,也要以傷換傷在紀子悔身上捅個血洞。


    血洞開在自己身上,說不痛是假的。


    紀子悔飛快地點穴止血,罵道:“才四成你們居然這麽拚!沒見過靈石嗎?四成不過兩千上品靈石,就算平均分下去,你們五人也隻得四百上品靈石,還不如把那家夥幹掉自己吃獨食呢!”


    顧成也道:“我可以出五千,買他一顆腦袋!你們應該都知道我爹懷卿真君,他最愛鋪張浪費了,五千上品靈石不過小意思!”


    陰邪修士卻隻是冷笑:“殺了他,他身上的也分你們三成!懷卿真君?恐怕你還不知道他隕落了吧?嘖嘖,你爹被六合劍派的宗政先瑞一劍砍來,身體和元嬰馬上變成兩半,連神魂都被斬碎,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那模樣可淒慘著呢!”


    宗政先瑞?


    那是元嬰後期的劍修,如果與他爹懷卿真君對上,他爹確實打不過。


    不過,他爹還沒有不堪到連宗政先瑞的一劍都接不下。


    顧成看到了閔春曉的求助,卻不知道懷卿已經隕落。隻認為陰邪修士在撒謊,嘲笑道:“被一刀兩斷的人恐怕是你!”


    他握緊手中大刀,起手式一揚,勢如破竹地斬碎其中一個修士的護身真元,直接削了對方半個肩膀,那勇猛威勢止不住地讓人心中畏懼,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前直麵其鋒芒。


    陰邪修士哈哈大笑,對自己同門的受傷沒有任何擔憂和焦慮,他看著顧成說道:“你爹死了,整個東洲的人都知道!覺得你爹不可能被一劍擊殺對吧?那時候他已經筋疲力竭。真元耗盡。底牌也用光,宗政先瑞卻是精神飽滿,你說這一劍能不能殺了你爹呢?”


    看到顧成臉上驟然色變,陰邪修士笑得更大聲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弩。上了箭對準顧成。繼續說道:“乾坤派要亡了。你們這些人,應該樹倒猢猻散才是。居然上趕著送死,真不知道該說你忠心還是愚蠢呢!”


    “他在撒謊!師兄莫要信他!”


    紀子悔提著劍為顧成掠陣。以免顧成因情緒變化過大而被圍殺的修士所傷,可他本人卻因不慎而被一道冰霜凍得連右臂都抬不起。


    迫於無奈,紀子悔迅速將劍換到左手,又服下一顆火脈丹驅除入體的寒氣,但那股寒氣卻極其頑強,火脈丹隻是聊勝於無罷了。


    因顧成被護得嚴實,陰邪修士便將弩轉向紀子悔,嘻嘻笑道:“撒謊嗎?恐怕你心裏已經信了,隻是你必須要顧成配合著你,不然你會被圍殺至死,所以你得穩住他。”


    紀子悔不語,直接激發一道劍光將那被削了半邊肩膀仍要出手的修士穿喉,左手劍耍得亦不比右手劍遜色,護得自己與顧成密不透風。


    但顧成已隱約覺得陰邪修士所說就是事實,因為在不久之前,他的心髒曾狠狠抽痛一下,仿佛是至親至近的人離他而去……


    原來那是爹!


    他爹隕落了!


    顧成心中痛極,隻恨不得把滿腔悲傷化作滔天殺意,把這世界都殺了去。


    他爹不是顧明道那種不負責任的爹。


    他爹對他極好,好得連掌門都不忍看,好得連顧惜雅都要罵。


    因他好不容易出世,懷卿真君便辭了在乾坤派轄下大型城池的城主之位,迴到宗門做了一個職位不輕不重的長老,隻為陪伴他成長。


    和顧弦、顧涼兄妹相比,顧成的童年是美好幸福的,他不需要背負宗門的希望,更不必時時憂心自己的小命。


    所以小時候的顧成很頑皮,到處闖禍,到處捉弄人,渾然一個小霸王。


    顧成從不擔心自己會惹到誰,他有爹,他爹永遠都會幫他收拾爛攤子。


    迴憶起以往,顧成閉了閉眼,感覺到一滴淚自眼角落下,刀勢越發兇悍起來,竟是連防禦都不顧了,隻一味地拚死。


    陰邪修士看得過癮了,又嘴賤道:“紀子悔,其實你這小模樣長得也不錯。聽說華光仙子柳如眉曾有意於你,隻是你拒絕了。嘖嘖,柳如眉可是個大美人呢!多少人都想著上她的床跟她雙`修!我也想,可她瞧不上我,嫌棄我長得太醜。”


    紀子悔冷笑,一劍將殺向顧成的冰刃斬飛:“既然知道自己長得醜,莫要出來嚇唬人!”


    “哈,我真的醜嗎?”陰邪修士樂得彎了腰,詢問在場的女修,“雪兒小師妹,師兄長得醜嗎?比起你這小白臉,我當然是不如的,但喜歡我的女修也不少呢。”


    那個名為雪兒的女修便笑了:“師兄怎麽會長得醜?雪兒可喜歡你了!那種女裏女氣的長相,也隻有柳如眉才喜歡,畢竟歡喜宗的人愛美出了名的,或許就是因為顧容素長得美,柳如眉心悅她才會和她走得近呢!”


    表妹遭到侮辱,紀子悔登即眉毛一豎,劍尖輕挑,如毒蛇出擊般咬向雪兒的心髒。


    “啪——”地一聲,雪兒的尖叫也隨之響起,原來是她脖子上佩戴的玉救了她一命,讓她免於一死。


    可惜。


    紀子悔心中歎了一聲,身形如鬼魅般掠出,一劍刺向地麵,隻見十餘道劍氣瞬起,帶出一蓬血霧和一隻靈獸。


    煙塵四射中。顧成一刀劈出,看起來倒像是那個蚯蚓模樣的靈獸主動往他刀上送。


    “哢——”


    靈獸被一刀兩斷,腥臭血味彌漫,伴隨著陣陣哀嚎和大地被拍擊的聲音。


    陰邪修士卻不覺得有什麽,哈哈大笑道:“雪兒啊雪兒,你怎麽能隻顧著和我說話忘了防禦呢?沒有師兄送你的保命玉佩,你可就香消玉損了!”


    言罷,他瞅準時機,小弩中的箭筆直射向紀子悔的要害之處。


    不得不說這陰邪修士確實有那麽兩下子,他觀戰良久。此時正好窺到紀子悔的破綻。


    這一箭端的是狠毒無比。若落在了實處,紀子悔不死也必定得重傷。


    一箭射出,陰邪修士又搭了一支箭,笑著說道:“你說。要是廢了你修為。再一刀刀把你的臉毀了送給柳如眉。她還會不會喜歡你呢?唔,這也是說不定的事。畢竟她和你妹妹顧容素要好,看在你那死掉的妹妹份上。對你好些也是情有可原。”


    倉促之間,紀子悔無暇應付那一箭,幹脆咬牙準備硬抗。


    反正他是劍修,身體素質較一般靈修更好,頂多不過重傷。


    顧成也是措手不及,他確實衝動了,若非護著他,紀子悔斷然不會麵臨如此危機。


    卻在千鈞一發之際,紀子悔忽然感到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自冥冥中傳來!


    “啪——”


    銀光閃過,足以重傷紀子悔的箭被他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挑飛了!


    “當——”


    一聲脆響,雪兒偷襲紀子悔的銀簪被他反手一劍削成兩半!


    “轟——”


    紀子悔被凍傷嚴重的右手綻放一朵淺紫色的蓮花,灼熱氣息瞬間彌漫,那朵花迎上襲來的兩記道術,直接將道術吞沒,去勢猶不減地燒上那兩個修士的身體!


    局勢在一瞬間被扭轉!


    陰邪修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著紀子悔,棄了小弩取出兩個銅環輕輕一碰。


    劍修居然能用道術?


    難道是他眼花了?


    隨著一聲脆響傳出,天上盤旋的靈獸頓時一個俯衝,一雙閃爍著寒光的利爪惡狠狠地抓向紀子悔。


    紀子悔卻全然不懼,右手飛快結印,頓時有紫色飄帶飛出,極其靈活地纏上了那隻鳥,硬生生將它扯下來迎上自己的劍。


    伴隨著一聲短促哀叫,羽毛紛飛如雪,鳥兒被斬下頭顱!


    沒看錯!


    就是道法!


    紀子悔這個劍修居然會道法!


    而且是那麽厲害的道法,是顧家的樊籠和乾坤派的蓮花式!


    他吃了什麽藥這麽猛?


    陰邪修士被這大逆轉驚得實在不輕,他跳下四腳蛇,手中兩個銅環敲擊得更急,四腳蛇與樹林間的一隻猿猴同時撲出朝著紀子悔殺去。


    事實上,被驚到的並不隻是馭獸宗眾修,還有紀子悔本人和顧成。


    “你居然會用道法和秘術!”顧成最擅長痛打落水狗,他一刀削飛那個雪兒的頭顱,又一刀將那個被蓮花式燒得慘叫的家夥腰斬,迴頭問道,“師弟又吃什麽藥了?給師兄來一顆可好?”


    上次他們被圍殺,紀子悔便是吃了一顆丹藥,修為瞬間躥到金丹大圓滿,如此才解了他們的困局。


    紀子悔搖搖頭,壓著聲音裏的驚喜說道:“我沒吃藥,是我表妹,表妹還活著。”


    他也弄不懂是什麽迴事,似乎突然間就恢複了所有的真元和神識,然後那些完全不了解的道法、秘術自然而然浮現心間,仿佛在此之前練習過無數次。


    紀子悔唯一知道的就是,當那股氣息浮現心間的時候,他放開了所有的防備選擇了接受。


    “是涼妹妹幫了你?”顧成舉刀迎向四腳蛇伸出的細長舌頭,也是驚喜不淺,“難道她在這附近?”


    此時距離顧涼在茶寮現身已過去了差不多三四日,但是因為不凍海遭到封鎖和乾坤派與聯盟開戰之故,顧涼歸來的消息並未被大多數的東洲修士獲知。


    顧成身在三元界,又一路逃亡消息閉塞,根本不知道顧涼仍好好地活著。魂牌根本沒有受損,隻知道傳言說她已經隕落。


    開初時候隻有一兩個修士在說,後來許多修士都這麽說,顧成和紀子悔雖未挑明,心裏卻信了大半。


    此時突然聽說顧涼還活著,即便顧成仍為爹的隕落而傷心欲絕,情緒卻好了些許。


    “不知道。”紀子悔說道,“但確實是表妹在幫我!”


    他一揮手,濤濤火焰長河傾倒而下,正對準了四腳蛇和猿猴。焚天熱浪滾滾襲來。兩隻靈獸立刻被燒得亂竄,其餘助陣的靈獸也被燒死了一隻。


    顧成忍不住道:“好樣的!再來一招蓮花式他們肯定死了!我去殺了那個醜鬼,這裏就交給你了!”


    言罷,他化作一道刀光。來勢洶洶地劈向控製靈獸的陰邪修士。聲音響徹這片被當做戰場的亂石地:“醜鬼。納命來!天不收你,我來收!”


    紀子悔沒去看他,他左手持劍。右手捏起法訣,從容地在靈獸圍攻中遊走。


    必須速戰速決,他有顧涼支持還能撐得久些,但顧成就未必了。


    可紀子悔還是高估了那個陰邪修士,他還未解決多少隻靈獸,便聽得一聲淒厲慘叫響起,四腳蛇和猿猴身子一僵,竟是斷了魂倒在地上死去了。


    這是馭獸宗的特有習慣,他們契約的靈獸與主人同生共死。


    當然,靈獸死了主人不會死,主人死了靈獸也會死光光。


    紀子悔斜眼看去,見到顧成再一刀砍下,把已死的陰邪修士的頭顱劈得稀巴爛,紅的白的滿地都是。


    似是覺得不夠,顧成又劈了一刀,把陰邪修士的屍體斬成無數碎片。


    紀子悔看在眼中,心裏也歎了一聲,他捏著法訣施展樊籠秘術把逃走的修士一把扯迴來,再一劍劈出,一顆頭顱霎時飛了出去。


    ……


    ……


    此時,顧涼已經到了南嶺和東洲交界的白河。


    南嶺多雨水,尤其是春季。


    顧涼、大長老和阿暝三人趕不上好日子,自不凍海出來後便遇到了連綿不絕的雨水,天地被模糊了界限,雨淅瀝瀝地下著,仿佛永遠都不會停。


    白河的河水早已漲起,水浪一浪接一浪,偶爾可見水中有巨獸在活動,其兇悍氣息遍布河麵,尋常修士、妖獸根本不敢接近河邊。


    每年的這個時候,往來白河兩岸的船隻都是不動的,隻有天上偶爾能看到飛舟、靈船來往,但也不多,因為天上同樣有兇猛的妖禽在盤旋著狩獵。


    大長老也在河邊止了步,皺眉說道:“河裏有隻大家夥,不是很好惹。我還以為它老死了,卻不想它仍活著,看起來還挺有活力。”


    能被大長老稱唿為大家夥,評價為不好惹,河中的存在最少都得是化神後期,實力比起水晶宮銀蛟王更厲害。


    顧涼閉著眼沒說話,她正專心借力給紀子悔,對外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一無所知。


    阿暝望著茫茫河麵,問道:“它不給我們過去嗎?”


    大長老說道:“河裏是它的地盤,天上也有隻狠的,它們在伺機開打呢,年年皆如此。我若是冒然渡河,必然惹了它們的惱,說不定兩隻聯手對付我呢。”


    阿暝皺眉:“那就繞道吧。”


    大長老歎氣:“確實隻能繞道。”


    言罷,他卷起兩人,化作一道光往白河上遊飛去。


    天地被雨水模糊,這道光也隱晦得無法察覺,但元氣波動很清晰,更是隱約牽動了天地間無形的“勢”。


    霎時間,九天之上傳來一聲格外嘹亮的鷹鳴,陣陣狂風席卷而下,無數妖獸望風而逃,竟連小崽子都顧不得了。


    與此同時,遼闊河中傳來一聲低沉沙啞的悶吼,重重巨浪滔天而起,魚蝦拚了命地遊,生怕淪為兩方開戰的犧牲品。


    往年不是要對峙十天半個月的嗎,怎麽今年提前了!


    陸上水中的妖獸都在謾罵,隻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好跑得更快些。


    “打起來了。”大長老已經奔出數十萬裏,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就是應該打起來的好,總是這麽你瞪我我瞪你。真是閑得無聊了。”


    阿暝有些無語,她忽然覺得這個看似穩重老家夥特別不靠譜,特別愛撩撥人家打架,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是第五次了。


    南嶺多湖泊,也有不少山林,其中棲息著各種各樣的生物,大長老大約也是閑極無聊,或者栽贓嫁禍,或者刻意逗弄。總能讓那些強大生物互相開戰。


    “這過日子總得尋點有趣的東西解解悶。”大長老說道。他歎息一聲,“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阿暝依舊沒說話,她想。六千年前的大長老被整個神荒修真界針對看起來也不是沒理由的。


    還是阿涼好。別人不惹我。我也不會惹別人。


    片刻,阿暝說道:“阿涼醒了。”


    大長老也收了激蕩的情緒,很穩重地說道:“再過一刻鍾大約可以渡河了。在現在這時候。河裏和天上都不是我們的地盤,多多少少得讓著點人家。”


    醒來的顧涼滿身都帶著疲憊,她微微喘著氣,看著阿暝說道:“也幸虧我趕得及,不然表哥真的就重傷隕落了。”


    說完,顧涼將自己感覺到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末了說道:“馭獸宗太囂張,乾坤派還沒倒就敢對我們出手,必要讓他們知道點教訓。”


    既然是教訓,不見點血是不行的。


    大長老感覺到顧涼的殺意,便迴頭看了她一眼,不太讚同地說道:“你殺性重了,修行易滋生心魔,雷劫也要加重。且看你進階大圓滿的雷劫,尋常人都不會劈這麽幾道雷,可天道偏偏就劈了你。”


    她殺性重嗎?


    顧涼微微一笑,說道:“不是這樣的,它劈我,不是因我殺性重。我進階築基後期,它劈了我;進階金丹不必說,雷劫、問心劫、心魔劫一樣樣接著來;進階金丹中期和金丹後期,它還劈了我。”


    第一次進階金丹中期的時候,顧涼身在曆史長河,雷劫忽然而來,足足劈了一天一夜。


    第二次進階金丹中期,顧涼身在九層塔的第九層,因為身上功德金光未散,邪物也在遭天譴,所以她很幸運地沒有被再劈一次。


    至於進階金丹後期,顧涼身在混沌海,被雷劈了整整兩日。


    此番進階大圓滿隻劈了不夠兩個時辰,但她的傷勢到現在都沒好,隻是施展無名秘術借力給紀子悔便累得不行。


    大長老的眼睛瞪大了一些,驚道:“進階築基後期都要劈你?你怎麽活下來的?”


    “劈著劈著也就習慣了。”顧涼說道,“就像殺人,殺著殺著也就習慣了。他們冒犯到我的頭上,威脅到我的性命,威脅到我哥、我姐、我表哥、我堂哥、我同門的性命,我也唯有破一破殺戒了。”


    阿暝說道:“不是破殺戒,而是該殺。”


    大長老看著這兩個女子,又想起當年被逼得不得不避入不凍海的自己,微微歎息一聲說道:“確實是該殺,你能殺那就殺了吧,反正你也不怕雷劫加重。”又道,“要渡河了,都小心些,別暴露了氣息,不然神魂被拖進迷障裏,我也沒法子把你們救出來。”


    顧涼和阿暝齊齊應了一聲,均收斂了氣息。


    ……


    白河再往北六千萬裏,遼闊戰場上,顧崇已與兩位妖族半步化神廝殺得難分難舍,劍光耀目,神通浩蕩,即便隔著極遠的距離,都能看到這激烈無比的戰況。


    “想你顧崇也是一個人物,何不降了我們,再過幾百年進階化神之境?”交戰中,揮舞著兩把羽劍的妖王烏從惑苦口婆心地勸降,“若你隕落於此,再也無望大道,怎會甘心?”


    這烏從惑便是烏鳴的爹,也不知他打哪得來的機緣,竟然進階了半步化神,還學會了幾招道法秘術,化作人形衣冠楚楚,儼然一個道修。


    論起相貌和氣質,烏從惑比他兒子烏鳴好看了不止十倍,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也不外乎如此了。


    但顧崇從來都不是隻看皮相的,她懶得迴答這個問題,甩手便是數百道劍氣齊發,險些沒將烏從惑打得從天上掉下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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